那远去的劳动号子

“石油汉子,哟嘿哟嘿,一声吼啊,哟嘿哟嘿,嘿!地球也要,哟嘿哟嘿,抖三抖啊,哟嘿哟嘿......”这是老电影《铁人》里,王进喜带领钻井工人喊出的劳动号子。

不由想起远古先民嘹起的古歌古调,早年间庄户人雄浑有力、激越粗犷的劳动号子,每每听来总是激动人心,它给人以澎湃的激情和勇往直前的力量,令人久久难忘。

最早的劳动号子,应该是选自《吴越春秋》的《弹歌》。《弹歌》是反映春秋战国时期吴越先民狩猎生活的古歌,全诗仅两行八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ròu,同“肉”)。”弹(dàn)歌,是为用类似弹弓武器发射而吆唱的号子。意思为:砍伐野竹,连接野竹;打出泥弹,追捕猎物。写出了古人从制作工具到进行狩猎的全过程,哼唱时音调短促有力,节奏明快,需要古音古调加上修饰音、拖腔,更能表现出那种铿锵张扬、雄壮豪迈的气概。

还有一首《击壤歌》,是上古先秦时期记录下来的号子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全诗仅有23字,反映出尧舜时代先民那种坦荡恣意、优哉游哉的生活方式,只可惜没有流传下来吆喝时那种古朴苍远的音调。相传是尧舜时代,一位八九十岁的老人边敲击土地打拍子,边抑扬顿挫哼唱的:太阳升起了,我开始劳作;太阳落山了,我回家歇息。打一口井,就可以饮用;种二亩田,就能吃全年。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哟,帝王的权力再大,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

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也有类似劳动号子的诗,最典型的即是《国风·魏风·伐檀》:“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是伐木工人伴随着有节奏的伐木声,坦荡不羁、痛快淋漓吆喝出的劳动号子,既是对劳动创造财富的赞美,又是对不劳而获的剥削者的嘲讽。后来,中央音乐学院师生为此谱了曲,加上感叹词、拖腔,哼唱起来更有韵味。

而另一首《魏风·十亩之间》就比较轻松了:“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这是一群采桑女哼唱的号子诗,该诗勾画出一派清新恬淡的田园风光和轻松愉悦的劳动场景。古时喊唱起来应该有古风古调,加上滑音、假声和悠长的拖腔,一唱数应,此起彼伏,既活跃了气氛,激发了干劲,又倾吐出心中种种块垒,喊唱出悠闲舒惬的心情,美哉妙哉也!

到了现在,劳动号子有的地方叫“吆号子”,有的则称“喊号子”,完全是伴随体力劳动而来,是与劳动节奏密切配合的民歌,有的有曲调有歌词,更多的则完全是乐曲和拖腔。劳动性质不同,号子种类不一,比如搬运号子、工程号子、农事号子、船渔号子等。节奏韵律也不一样,有长调有短调有平调,嘹唱形式也不一而足,有独唱、对唱、齐唱、一唱众和等,都是为鼓舞士气,振奋精神的。

小时候,我在乡下老家经常听到父老乡亲嘹唱劳动号子。日常农事乡人总不能埋头闷声干活,往往要嘹起号子,一来鼓劲加油,二来也是消遣解闷。年跟前,庄户人家舂米打年糕时,边打糕边唱着《舂糕谣》:“哐当哐当,舂年糕呦罗,家家户户舂年糕,围呀围着那大倒臼,嘿呦嘿呦舂呀么舂年糕咧。农家院里欢乐多,哐当哐当舂年糕,舂了年糕蒸年糕,年糕年糕年年高,哐当哐当哐当当,嘿哟嘿哟黑哟哟……”随着那哐当哐当声和有节奏的“嘿哟嘿哟”号子,打糕的活计在轻松愉快中完成了。

打铁也有号子,节奏感更强,大锤小锤要配合默契。一般是使大锤的师傅领着用小锤的徒弟,“嘿-哟、嘿-哟、嘿哟嘿哟、嘿哟嘿哟嘿哟.....”先轻后重、先慢后快、先正打后反打,锤锤打在点上。唐代大诗人李白在《秋浦歌》里,描绘了打铁和喊号子的情景,“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有一年,我们家盖房子,请村里的二麻子叔带着他的小包工队来帮忙,打地基时要打夯。那二麻子叔膀阔腰圆,黑铁塔一般,自然是打头夯,由他指挥协调,先喊将:“拉起个夯来!”众人抬起石夯喊将起来:“哟哟嗨!哟嗨呀一个哟嗬嗨,啊嗨哟一个哟嗬嗨哟,嗨嗨呀呼儿嗨!”二麻子领喊:“伙计们哪,加把劲呀!”众人回应:“加把劲呀!哟嗬嗨!”领者又道:“角角棱棱要打到呀!”众人:“要打到呀,哟嗬嗨嗨!”二麻子喊:“高高地抬啊,稳稳地放啊!”众人应道:“稳稳地放啊,哟嗬嗨嗨!哟嗬嗨嗨!”接着是东西南北中,都一遍遍打实,“东打龙王东大海,南打观音普陀山,西打如来雷音寺,北打唐王饮马泉。上打玉帝灵霄殿,下打阎王鬼门关。东西南北都打到,再打西京古长安,哟嗬嗨嗨!哟嗬嗨嗨......”

喊号子不光喊给自己、喊给众人,也有给牲口喊号子的。“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叱犊时。”“老翁七十犹强健,没膝春泥夜叱牛。”耕田耙地、打场放牛,牛把式经常给老牛们哼唱号子。做农活时,农人悠闲地或坐或站在耕具上,鞭花当空炸响,悠长悠长的吆牛号子漫了起来,“嘿-哎——咾咾嚎——,嘿-咾咾——嗷——嚎——嘿咾咾......”时而粗烈烈,时而轻柔柔,有催促也有鼓励。放牛时牧童也唱“唤牛号”,“噢噢噢,牛来哎——哟--啦啦啦——啦——哎嗨哟——噢噢——牛来哎.....”伴随着清亮亮、绵长长的号子,牛们甩着尾巴,踏着薄暮,与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一起,融进晚霞的余晖里。

我上中学时,每遇体育比赛特别是拔河比赛,也常喊号子为同学们加油助威。记得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很会喊号子,他带着男生女生啦啦队,随着他既有节奏又有力的手势,喊着老师自编的《拔河歌》,给参加比赛的队员鼓劲加油,“一、二,嘿!一、二,嘿!同学们使劲儿拽,一根绳一条心啊,团结协作巧用劲!嘿哟嘿哟、嘿嘿哟,比赛到了节骨眼哇,嘿哟嘿哟、嘿嘿哟,呼声震天敢争先啊!嘿哟嘿哟、嘿嘿哟......”只要有他给我们呼喊拔河号子,我们没有不赢的。

曾有一个班的班主任是女老师,不服,也拗不过学生们怂恿,拔河比赛时她也带着为队员喊号子,那声音尖亮绵柔,逗得学生们忍俊不禁,嘻嘻哈哈,松松垮垮,结果泄了气,一败涂地,被传为笑谈。

而今,很少听得到劳动号子了,倒是怀念那抑扬顿挫、壮怀激烈的号子声,那芳华岁月的朦胧片段、不老记忆,酿成了一杯醇厚的老酒,总让我品味不已。-作者-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本文首发古诗词日历(gushicirl),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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