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华 | 我中学时的吃饭问题

我中学时的吃饭问题

江都  王建华

王建华,70后,自主创业者,闲来喜欢看看书,读读史,信手瞎写写。

老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就在我最能吃的时候,吃饭却成了我最大的问题。几乎整个中学阶段,我留下的最深刻记忆,就是饿,刻骨铭心的饿!

自古民以食为天,中学时期,正是一个人发育长身体的时期,也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需要营养的时期。老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就在我最能吃的时候,吃饭却成了我最大的问题。几乎整个中学阶段,我留下的最深刻记忆,就是饿。老感觉饿,刻骨铭心的饿!

刚去郭中上学时,宿舍是有限的 ,必须是达到一定条件的学生才可住校。我那时就没有达到条件,于是成了走读生。走读,走读,真的是靠双脚步行。没有车,路也是粘土路。好天硬如铜,硌脚。雨天更不好走,路面是又烂又粘,一跐一滑中,左脚好不容易拔出来,右脚又深深的陷进粘粘的烂泥中了。我就这样每天起早带晚的在学校和家之间奔波。

早饭晚饭自然是在家吃的,但午饭却不能回家吃。路途的遥远让中午那点午休时间根本来不及一个来回。虽然学校是有食堂的,但只对住宿生开放。我们这些远路的走读生只有早晨出来时,自己从家里带一茶缸的饭菜,以作中饭。

现在人不知道那个茶缸是什么样的,那时可是家家的必备品。搪瓷的,圆柱体,一个把,上还有盖,用来喝水,漱口,当餐具。也叫瓷缸、把缸。不大,装满也就是三四两饭。

6点45上早读,每天最迟5点半就得起床,将头天晚上留下的剩饭烧一点烫饭吃。不会蛋炒饭吗?偶尔也有过,一般是吃不起的。那个年代谁家能如此奢侈呢?吃完六点前就得从家出发,否则会迟到的。出发前,剩饭盛一瓷缸,剩菜挑两筷子,从来没有荤菜的,几乎天天是青菜,荤腥是逢年过节或者来客了才少量有的。这就是带上的中午饭。早上稀得能照人影的烫饭哪里能熬到中?到中了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了。拿出早上带的那瓷缸饭,就这么冷冷的下了肚。

开学在9月份,天往后越来越凉。到冬天时瓷缸里都上起了冻,吃得满嘴冰碴子。就这么点带冰的剩饭还不够填早上的亏空呢。下午四堂课后,回到家,天基本都是黑的。回到家才有一口热饭吃。那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有一次放学路上,我幸运的捡到了5分钱,拿着这钱在幸福桥旁的烧饼炉上买了一个烧饼。一路走着一路啃,那真是幸福啊!把同行的几个小伙伴红兵、纪三小等羡慕得要死。

我的初中就这么从饥饿中开始了。饥饿!极其烦人的饥饿!极其痛苦的饥饿!饿急了的我真的曾经把作业本上的纸撕下来,吞进去抗饥的,次数不多。

这种痛苦家长也是舍不得的,有时也会给2角钱,让中午在街上买着吃。2角钱能吃啥呢?正好一碗面,或者一碗饭,无论是面还是饭,数量是不少的,都是大碗。足够填肚子了。

有次下雨天,母亲给了2角钱,让我买着吃。中午和同学吴文明找了几个小饭店,却都因为下雨天,不能回家吃饭的工人学生多,面条告罄。我和吴文明不得不在红楼饭店各买了一碗米饭,却没钱买菜了。就这么吃光饭,红楼饭店的老奶奶看到我们两个孩子够可怜的,心疼得不得了。把我们喊上楼,给我们一人两片萝卜干,萝卜干就米饭,吃得香喷喷。这两片萝卜干的恩情我到现在都没敢忘。

这样哝(扬州话:糊弄,凑合)终不是办法,大伙就在学校周边找单位代伙。农机站、兽医站、各个厂,甚至是乡政府,只要有关系,就在里面食堂打饭吃。我第一个代伙的厂是在野田河东岸、郭村桥向南,是什么厂我记不得了。是同学之间介绍的,是一家对外开放的食堂。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吃食堂,伙食挺好,一次能打半斤饭了,足足的一大三联碗(扬州话:大小介于大碗与小碗之间的碗)。那段时间我真的能吃饱了肚子。只是放中午学得赶紧往那跑,晚一步就有可能打不到饭了。终于,因为郭中去吃饭的学生太多,那里不再对外开放,我又失去了吃食堂的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游击或带饭,我又有食堂吃了。而且这回不用争先恐后了,可以不紧不慢地去吃饭了。郭村羊毛衫厂开业,我姐姐进厂成了工人。她可以在羊毛衫厂吃食堂的,而且给我打上一份。我的午餐问题终于真正解决了。郭村羊毛衫厂里同样的也有许多哥哥姐姐在厂里的郭中的学生在里面吃饭,这个食堂大,基本不缺学生们这一口的。

一年后,我姐姐去了煤矿,接了父亲的班。羊毛衫厂的食堂大门对我关闭了。好在这时,郭中自己的食堂有能力供应走读生的中午饭了。于是,我在郭中的食堂投了伙。

形式是这样的,每顿安半斤记,比如我要吃30天,那就从家带15斤米去,过称后,倒进粮仓水泥池子里。因为是各家自带的米,就有了不同种类,新的陈的、好吃的不好吃的米掺杂在一起,成了百家饭了。菜金是交给会计现金,统一的,按顿计,8分钱一顿,后来涨了一些。

中午,下课。在食堂代伙的学生就齐集到食堂中来了。不是到窗口打饭的。食堂将学生男女分开编成若干个小组,8个人为一组。食堂里的地面上放了好几排木桶,饭一排,菜一排的。因为人多,木桶排满了食堂那个大房子。每个小组的成员就抬一桶饭,抬一桶菜走,自己找地方分派。每天轮流着值日,值日生用茶缸给每个人分上基本差不多的饭和菜。学生则人手一个洋瓷盆子,打到饭菜后各自分头享用去了,两个空木桶由值日生送回食堂,由食堂师傅清洗。因为是两个木桶供应,所以学生们戏谑地称之为“吃猪食桶儿”。

“猪食桶”的饭不多,每个人肯定不足半斤米的份量。但也基本满足了肚子的要求。我因为家穷,常年不见荤腥,吃这个“猪食桶儿”我是感觉不够的。大多数人还是能吃饱的。就是菜太差,都是汤。如果是青菜、黄芽菜,或者是萝卜汤也就算了;虽然没啥营养,却也不至于让人难以下咽。但就这些素汤,有时也招人恨。有次有个同学在吃青菜时,一片青菜叶是卷着的。他饶有兴趣很耐心地将菜叶用慢慢筷子展开,却猛然发现里面卷着好大一块鸡屎。把他那个恶心啊,下面的饭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了,已经到肚子里的也要往外泛。必须强咽回去,肚里不能没食啊!至于吃到虫子,那更是家常便饭了,不过虫子好歹也是蛋白质,多少还能算点营养。再小也是一块肉啊!

大家最恨的一道菜是咸菜烧粉丝。到现在我都不能看到这个菜,看了心里就作泛。

那时,食堂在门口安了一口大缸,里面是自腌的咸菜,就这么露天放着,雨露浇灌,咸菜都坏了,臭了。青蛙、蛤蟆蹦进去了,就死在了里面,飞蛾等昆虫掉进去了,一样腌成了咸货。还有调皮的学生往里面尿尿,抓住批评一下,抓不住算了。就这样的咸菜烧给我们吃,更绝的是还配上了粉丝,那个便宜粉丝烧熟放那里,到学生们来吃时,已经敷烂透了,融成了粘呲哇呲的一团饼了。有谁能吃下?我勉强下咽,肚子需要啊!终于吃冒了,至今见不得那玩意。

但,每个星期三是学生都期盼的。因为这天食堂的菜是固定的,是大肉圆子。纯粹的大肉圆子,一个人一个,饭上再浇上肉圆汤,那绝对是人间最极致的美味了。偶尔的也会是红烧肉,机会极少,存在分配的问题,而且,红烧肉的肉是要有一定质量的,很难搭浆(扬州话:做事不认真、不合格)。大肉圆、红烧肉以前是没有的,最多是咸菜汤里加些油渣子,也很鲜美。大肉圆大概就是在我吃食堂那时才出现的。这点上,我比前辈们还是幸福一些的。

其实,那时也有副餐卖的。上午第二节课后,有个达半小时的长长的休息时间。校外的卖烧饼油条小笼包的就进来了,他们的身边都是挤满了人,几乎都是抢着买的。就那么短的时间里,都是一售而空,晚来的学生只好等明天了。正因为这样的哄乱,往往是100个烧饼能卖90个就不错了。卖的人也清楚,但也没法,反正是赚得多多的,心知肚明又心甘情愿。这些事我是没干过的,确实也干不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钱,去那干嘛呢?又不能真买,如果顺(扬州话,这里特指“偷”)一个,被抓了,可没钱付的。

后来我也有机会住校了。

每天天不亮,起床铃就敲响了。赶紧起床进行晨锻炼。年轻人正爱睡觉,哪个愿意起来,于是就有赖着不肯起的,体育老师就会来查宿舍,抓住就揍。摸着黑,顶着晨雾锻炼结束,天刚亮。

赶紧到食堂打粥,还是8个人一组,一组一个“猪食桶”。提回宿舍,人均分配,号称3两,估计是连水称算的。

住宿生用水是井水,就两口井,早上去井上打水洗脸漱嘴人头太多,忙不过来。像我这么的争不过人家的,就在头天晚上把脸盆中打满水,放床下,以备第二天用。在冬天,早上去井上打水,可以用到暖和的水,不至于冻得指关节疼,而我这样的头晚的水从床下搬出时,上面已经有一层薄薄的冰了。

“猪食桶”分的粥是奇烫无比的,根本喝不了。我此时正有妙计,将粥盆放进脸盆中用那冰人的水滗着。凉了粥,温了水。正好用此水洗脸漱口。而那盆极稀的粥我可以仰着脖子,一口气喝光,不带咀嚼一下。也会配一片萝卜干,没咸也不行的,萝卜干是自带的。这样的粥哪里能扛到中午?两泡尿一屙就没了!早上食堂也有卖烧饼油条的,我还是从没吃过。

中午就是和大伙一样的吃。晚上还是一盆可以一口喝光的“3两”稀粥,喝完还得去上晚自习。到下晚自习,肚子早已唱起空城计了。

晚自习后,个个盆勺又响动了,不弄点东西进肚,怎么能熬过这漫漫长夜呢?于是,纷纷拿出自己从家带的储备。有京果,有桃酥,那是条件好的人家。一般家庭的也有小面饺儿(就是馒头片儿),或者焦面。我最多也就是焦面了,更多的时候是啥也没有,就这么熬着。

用在学校茶水炉上打来的开水,把小面饺儿,或者焦面放一些在盆子里,倒入开水,放一些白糖进去。找个盖儿闷一会儿。一盆香喷喷的夜宵就成功了!条件好的家庭,会熬一瓶脂油带到学校来,在中午的寡汤里,在晚自习后的夜宵中,挑上一筷子,瞬间,那个香味就充斥满了我们那个住了近百人的大宿舍。闻得大家都要唦口水了。到高中时,我家境好转,也能带属于自己的脂油了。

确实,高中后情况大有好转。那时改革开放已初见成效,人民的口袋也相应鼓了起来,学费也由初中时的10几元一下子涨到了后来的168元。高中开始的很短一段时间内还是“猪食桶儿”,但是很快就改成窗口打饭了。

其实,窗口打饭在郭中老早之前就一直存在的。记不清哪位先贤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大食堂的地方就有小灶。”窗口就是小灶。不过以前的窗口只对教职员工和极少几个同学开放,一般的同学只能吃“猪食桶儿”。

现在,窗口向所有人都敞开了。学生们去会计那买饭票、菜票,凭票到窗口打饭打菜。不同于“猪食桶儿”的定量,窗口打饭可以随你吃多少了。一般都是一大三联碗的半斤,女生饭量小的也有打三两的,这和以前差不多,我却是打六两饭的,就是一碗后,再加一挑子。

菜也在窗口打了,这时就有了炒菜,而且会有两三个品种让你挑,5角钱就能点一份洋山芋炒肉片了。到了高中的我在学校终于能吃饱肚子了!

再后来,通往村里的公路也造好了,我们可以自行车来去了,用不着住校了,中午也可以回家吃饭了。我的中学时期的吃饭问题才彻底解决。

我的中学阶段,特别是初中时期, 因为条件差,老挨饿,所以就老显得没精神。我的老师生国俊批评道:“王建华成天萎靡不振的!”饿啊!我上学时体重从来都没有达到一百斤过!我的个子也矮,母亲有时也感伤说:“我家建华发育时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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