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街直路】散落在中山大道的记忆 积庆里清芬路天一阁
读初中时,我家住在后花楼(花楼街)笃安里对面,早上天还未亮,家住苗家码头的肖同学、双陆里的李同学,会到我家楼下喊我一起去上学,经过民生路,左拐到中山大道,在福庆和隔壁的国光服装厂叫上住二楼的陶同学,一起步行到位于自治街的武汉市双洞门中学。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中山大道。
1931年汉口中山路,甲子大旅馆在同善里西8号。
积庆里
中山大道积庆里沦陷时期是日本鬼子的慰安所所在地,日本侵华铁证。因此,在轰轰烈烈的旧城改造中积庆里得以完整保存,也是全国保存最为完好的、最大的日军慰安所旧址。积庆里有1—88号,临中山大道那一排门面房其实也是积庆里的一部分,由纵横8条巷道组成是一个蛮大的里分。1924年初建时名同善里,中山路(中山大道)上的甲子大旅馆在1925年的《武汉电话号码》中地址栏为同善里西8号,2016年整修时巷子口露出了“同善总里”的招牌。1935年换了业主,名字改成了积庆里——积庆之家,必有余庆。
1966年8月23日,武汉一中红卫兵率先上街破四旧(载《大武汉新影》)。一中的同学指出那时一中没有女生,拿话筒的女生肯定不是一中的。
班上有一个赵姓女同学住积庆里,父亲是山东人南下的革命干部,根正苗红。1966年“破四旧”之后紧接着就是“抄家”——抄“牛鬼蛇神”的家,在赵同学的带领下,我参加了抄积庆里一个住户的家,至今感到羞愧。
赵同学等几人戴着红袖章,通知我们几个不是红卫兵的同学也参加,每人发一个用红纸剪的、下面有一个三角形口子的纸标,别在胸前。那家人家大致的方位还记得一一从中山大道进积庆里,右边第三个巷子的一楼的厢房。我们去时只有一50岁左右的女主人在家,任凭我们在她家翻箱倒柜,忙活了几个钟点收获不大;有人提议撬地板,她家是不是把金银财宝藏在地板下?地板撬开了,除了看见枕木与黑土,一无所获。还在她家的门前开会,要她老实交代。等到5点多钟,也没见男主人回家,也没有见到其子女,现在想来,都避开了,我们也散了。从她家抄出的“封资修”都交到了居委会,同去的同学没有拿她家的任何东西,那时候的人都挺本分的。
为什么要抄这户人家?赵同学与被抄户并不熟识,前世无怨、今世无仇,赵同学是按照居委会的指示带领我们去抄家,居委会也是有上级领导的。所以,抄家是有组织、有领导的,不是随随便便想抄谁的家就抄谁的家。
那时,很多人家都怕听到锣鼓响,锣鼓响到哪里,家就抄到哪里。我小舅舅从中山大道进生成南里经笃安里去我家,听到我家门前锣鼓响,围着一大群人,来不及细看,匆匁忙忙跑到大陆里,告诉外婆与大舅舅,说联申家抄了。晚上,外婆赶到我家一看,没抄,问是怎么回事。我们告诉外婆,红卫兵要砸楼下的棺材,说棺材是封建主义的东西,是“四旧”,要砸烂。我家楼下的棺材铺是集体企业叫“江汉木作”,头几天看到“破四旧”的风声越来越紧,工人们半夜用汽车将藏在店铺后面用帆布蒙着的实木棺材都拖走了留下的是用板壁做的“怀货”棺材及家具。红卫兵们折腾了一阵就撤了,工人们可是无产阶级,不惧红卫兵,砸棺材,老子还吃不吃饭?
1967年6月,六渡桥三民路。
清芬路
1967年的夏天是一个烦闷燥热的夏天,六渡桥三民路发生了流血事件,最近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张1967年6月17日的照片,勾起了我的记忆。
照片拍摄的是那一天六渡桥三民路的场景,在三民路清芬一路吃瓜的群众在四周围观,中间蛮大一块空着。那时,中山大道上常常聚集很多吃瓜的群众,密密麻麻,但一旦有人喊“百万雄师”来了,顿时作鸟兽散。这张照片真实地记录了那段历史。
其时,17岁的我也在三民路清芬路口那栋楼的三楼文同学家围观,文同学家宽敞,初三时班主任要求建立课外学习小组,我们几个同学常在他家做作业。文同学家一、二楼是一家麻绳厂,隔壁清芬路有一大家都很熟悉的公共厕所,往铜像方向凹进去的地方是新华书店。看到照片后有一个老同学说那天他也去了,人多窗口挤不下,大家爬到他家瓦上观看。那天,双方冷兵器相见,主战场是位于清芬一路的区财务(商业)大楼,不属于两派的吃瓜群众“钢八司”也投入战斗。人们从马路两边楼房上扔砖抛瓦,漫天横飞。双方散后,在三民路1路电车起点站电车停车的位置(这个位置至今未变)3个吃瓜的群众躺在那里再也没有起来,据说3人不属于两派中的任一派。
1958年9月20日,1路电车开通,迄今花甲有余,三民路起点站一直未变,武汉市公交线路中的特例。
那段时间我大舅胃病开刀在市商职医院住院,外婆做好饭后,我送饭到医院,每天从民意一路大陆里,经过前进一路、三民路、民权路,到位于大兴路的医院。医院对面是江汉公园,号称“百万”那一派的据点。两次目睹“百万”,一次在大兴路见一帮头戴藤帽、手握“苗子”的队伍,从大董家巷抓一青年去往江汉公园;还有一次,“百万”到医院搜查另一派的伤员,大舅嘱我“不要做声”。
水塔,清末汉镇最高建筑,高41.32米,1908年动工,1909年竣工。左边为天一阁。
天一阁
毫无疑问,水塔是中山大道上最早的建筑之一,看着中山大道长大的。1953年水电分治,水塔归自来水公司,水塔的裙楼划给了供电局,一塔两制。很长的时间,水塔与我工作的单位同属一个系统,归武汉市公用局管。
1976年秋粉粹“四人帮”前后,我参加了市总工会办的一个政治经济学学习班,上大课在汉阳琴台总工会礼堂,武大老师授课;分散学习在水塔四楼公用局党校,得以登上顶楼鸟瞰汉口风景。
适逢“四人帮”完蛋,我们在水塔四楼看楼下中山大道游行的队伍,一拨一拨涌过,红旗招展、锣鼓喧天。80年代,水塔的楼上变成了舞厅,与同事一起去跳过舞;再后来,变成了商场,卖服装、卖金银首饰、打电玩。中山大道开街,水塔一楼举办汉口百年图片展,水塔建博物馆的民间呼声很高。
110多年前水塔开始建设的时候,汉口的城堡刚开始拆,后城马路还没有建起来,与它相伴的只有汉上名胜天一阁。天一阁早就消失了,与之相关的地名还在,天一街、天一后街、天一巷,还有满春路的原天一印染厂。
民国时期,汉口的不少寺庙、会馆都变成了小学,解放初延续了这一过程,我就读的民主街小学(至今没有搞清楚是个么庙,现为江汉区青少年宫),我姐姐就读的惠康里小学的教学楼都是庙改的,解放前的庙、会馆都是公产,某一群体的公有财产不是现在意义的公产。水塔对面的合成里小学也是庙改的——天一阁,我那时下班坐7路车回家,车站就在中山大道合成里小学的巷子口,要从小学门口路过。
1920年出版的《夏口县志》中记载:“天一阁,在循礼坊东岳庙,因戊戌八月十六日本镇大火,邑人建阁于此,取天一生水之义以镇火灾。”1898年秋汉口全镇大火后,汉口人按照周易理论,觉得应该修一座旺水而克火的建筑(通常是宝塔)以镇压火灾的发生,因此有了塔式建筑天一阁,其建成也应该在1899年。日本人内田佐和吉写的《武汉巷史》记述:天一阁是中山路厚生里内侧、一座板壁结构的三层八角飞檐建筑的名字。为何这座不见踪影、也不是什么古迹的建筑能算作名胜呢?今天的人们可能不太了解。很久以前,这附近都没有像样的房舍,中山路也没有修通,那时天一阁已经建成。它以高出周围两层的气势耸立在江边,外面有池塘、里面有东岳行宫、旁边有关圣庙,庙后有繁茂的乔木,里面还特别备有客厅,池塘边有铁栏杆,是一处极具风味的地方,所以称为汉口首屈一指的名胜。
为何建造这样一座奇特的建筑呢?因为汉口常发祝融之灾,一些笃信阴阳学的慈善家取“天一生水”之意,建造了天一阁,以镇压汉口市内的火灾,当时可谓大工程。如今天一阁内的客厅被市立小学所用,池塘被填埋成一条小巷,关帝庙只残存在墙上的文字,破败的天一阁残喘着最后一丝气息。恐怕最终也会像晴川阁一样彻底倒塌,不见踪影。
其实,天一阁只是意念中的镇火,真正能够镇火的是水塔——提供水源,观察、瞭望,发火情警报。
我的一个同事发来一个老汉口的回忆文章,写到合成里小学里的状况:那时庙还没完全拆,我们的教室就设在庙里,旁边就是一排菩萨,上课时那些菩萨就陪着我们。有次我爬到神龛里,上课时来不及下来,老师就己经来了,我只得躲在菩萨背后不出来。后来老师发现我不在,就问其他同学,结果有个奸细出卖了我,我只得灰溜溜的出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老师数说了我一顿,还告诉了我老妈,害得我又挨了一顿好打。有诗云:“小学原是天一阁,读书挨着菩萨坐。谁个有我关系硬?关帝还是我同学。”
打捞江城记忆 钩沉三镇往事
2014年,中山大道积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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