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祖宗?
“黄帝”这个人物,最早出现于战国时代。春秋以前的文献,像《诗经》、《书经》,所载最古老的帝王是禹,没有黄帝;稍后一点的《论语》、《墨子》、《孟子》,所载最古老的帝王,是尧、舜,也没有黄帝。
兴起于战国时代的黄老之学,尊黄帝和老子为师尊,由于受到齐国统治者的支持和利用,使其在稷下学宫中居于主导地位。
汉朝取代秦朝以后,当时的丞相曹参在稷下黄老学派的策源地——齐国学到了黄老思想的治国精髓,并将其变为整个国家的指导思想。于是,中国历史上出现了一个名为“文景之治”的盛世。
汉武帝时期,为了迎合武帝强化中央集权,构筑大一统社会的需要,董仲舒继承、吸纳、融合了先秦儒家、墨家、法家、阴阳家以及黄老之学等诸多学派思想,把各家各派中有利于统一集权、尊君爱民、安定社会的主张,以及关于社会发展变化的思想,作了全面的批判和总结,从而形成了博大精深的“新儒学”理论体系。
司马迁则综合了战国以来对“黄帝”的各种描述,出于大一统的现实政治需要,将其当作了帝王谱系的第一位,写入了《史记》当中。《史记》还以“黄帝”为始祖,构筑了一套“完整”的帝王血脉传承体系,不但尧、舜、禹是黄帝后人,连被视为“戎狄”的秦、有“蛮夷”之称的楚,与西汉连年交战的匈奴,都不例外。
《史记》开此先例之后,新兴的“蛮族”政权一旦势力深入中原,也常选择抛弃原来的祖先传承,转而宣传自己是“黄帝”后裔,以弱化外族征服者的身份。就像鲜卑慕容氏,“自云高阳氏(黄帝嫡孙)之苗裔”;建立辽的契丹,也自称“炎帝之后”、“轩辕后裔”。
唯有金之女真、元之蒙古、清之建州,都无意自诩黄帝之后,甚至公开拒绝中原士人所提出的改认祖先以利统治的建议。这种拒绝,大都是因为自认为统治实力强大,同时也认为中国的政治重心,不在“黄帝”,而在“孔子”;不在种族血脉,而在儒学传承。例如雍正、乾隆都强调:“华夷之别”只在于文化,与种族无关。
上述种种与“黄帝”有关的攀附或排斥,都只是皇权游戏。中国人开始普遍自称“炎黄子孙”,“黄帝”成为国人的“共同祖先”,其实是很晚的事情,与梁启超等人的救亡图存活动有密切关系。
在“戊戌维新”之前,梁启超等人的救亡法宝,仍然是孔子及其儒学,只不过他与康有为把儒学改造成了“儒教”,认为经过“康党”改造过后的“儒教”,可以与西方的基督教相抗衡;其目的,也是“治天下,而非治一国”,梁启超说得最明白,“我辈宗旨乃传教也,非为政也;乃救地球及无量世界众生也,非救一国也。一国之亡于我何与焉”——我们的核心工作是传教,不是从政,是拯救世界,大清国的存亡一点都不重要。
维新失败后,梁启超等人流亡海外,眼界稍有开阔,救亡的法宝,逐渐从“孔子”和“儒学”,变更为“黄帝”和“种族主义”。不过,梁启超等人当时的“种族主义”思想,在今天看来有许多很荒唐的地方。譬如,1897年6月,梁启超在文章中写道:“彼夫印度之不昌,限于种也。凡黑色、红色、棕色之种人,其血管中之微生物,与其脑之角度,皆视白人相去悬殊。惟黄之与白,殆不甚远。故白人所能之事,黄人无不能者。日本之规肖西法,其明效也。日本之种,本出于我国。”
康有为的“种族主义”思想更极端,他认为只有白种人和黄种人有资格谈平等,至于那些“性情太恶”的棕、黑种人,应该“饮以断嗣之药绝其种。”既倡导种族主义,“孔子”自然不合用,所以“黄帝”应运而兴,1899年,康有为在加拿大对华侨演说,开口即称:“我国皆黄帝子孙”。
不过,康、梁口中的“黄帝子孙”,和革命党人口中的“黄帝子孙”有所不同。康、梁认为,从种族、血统上来讲,满、汉同属黄帝的后裔。但革命党人拒绝承认满族是“黄帝子孙”,邹容公开说满族乃是“西伯利亚人种”,章太炎说则强调纯血统的黄帝后裔不存在,黄帝后裔指的是被华夏历史同化的所有种族,但满人拒绝同化,高高在上以外族统治者自居,所以他们不能算“黄帝子孙”。
清末民初的这场“种族主义”救国潮流,确实将“黄帝”迅速抬上了“国族共祖”的地位。滔海志士陈天华曾在黄帝的肖像前如此恸哭:“哭一声我的始祖公公,叫一声我的始祖公公,在天之灵,能不忧恫?望皇祖告诉苍穹,为汉种速降下英雄。”
历史进入1920年代,“种族主义救中国”渐被纠正为“民族主义救中国”,“黄帝”的“国族共祖”地位也愈加不可动摇。1929年,顾颉刚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中学用本国史教科书》被国民政府查禁。原因是他以一个历史学家的较真精神,在书中认为“(黄帝)实在的事迹,还是暧昧难明,……或许是后来的人推想出来的一个奠土建国的古帝”,结果引来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戴季陶的震怒。戴认为:“中国所以能团结为一体,全由于人民共信自己为出于一个祖先;如今说没有三皇、五帝,就是把全国人民团结为一体的要求解散了,这还了得!”至此,“炎黄子孙”这一概念,获得官方保护,成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