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味道
母亲的味道
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三对大人一个孩子——确切地说,应该是六个准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放了一盘朋友从老家带来蒸好的槐花拌面。我们老家叫“麦饭”,也有的地方称“骨肋”“拌菜”等。
友一:这是五一回家,妯娌亲自蒸好让我带来的。
我:这个槐花饭我从小就爱吃得不行,可惜好多年没吃到了。
友二:我也很爱吃,这里有老家的味道。
我:老家的味道可就多了,比如,老妈做的干面酱,在老人家去世后好几年里,我还在吃。
友二:唉,能保留下来就好了。
友三:老妈的味道也多了去,有一种吃食,是用织布之前浆线的和面水做成的面筋,你们知道不?
众:是啊,是啊,那可真是妈妈的味道,不过那时候很难吃到,因为做起来太麻烦了。
友四:和这个一样麻烦做的还有一种,就是用小麦秸杆烧火在鏊子上烙成的“煎馍”。
说着说着,我的嘴里似乎已经泛起满满一口腔的“消化酶”了,只好暗骂自己:好丢人啊。
不知桌上唯一的年轻人,看着听着一众准老人的谈话,会不会心底暗笑:这些个年届花甲的老人,在谈论“妈妈的味道”呢,呵呵!
话题随着吃饭的节奏慢慢消淡,而心底里的思念却由此蔓延。如果“妈妈的味道”用在我等身上显得不够庄重正式的话,那就换个字眼,叫“母亲的味道”。
就从上面提及的吃食说起吧。
蒸槐花。
小时候家院墙外有一棵槐树,每到阳春三月槐树开花之时,满树雪白的槐花总是露出它饱满娇嫩的花瓣,一串串、一枝枝地伸展并下垂于树冠周围。母亲说,吃槐花一定要赶时令,早了花未开起,碧绿如豆,入口会苦,晚了花开将谢,水分风干,吃起来发柴,一定要在花开正满尚未谢之前。
于是我们趁着花开正好之时,从家里拿来捞钩(一种从树上抓取嫩枝的工具)、簸箕,先用捞钩一头在槐树上挑选最好的槐花钩住,另一头边拧劲边下拽,一束束槐花便纷纷落下。然后母亲让我们把槐花从枝上捋下来放在簸箕里,捡去里面掺杂的叶子,等捡好的槐花铺满簸箕,就够做一顿全家人吃的槐花麦饭了。
母亲做这种饭很有一套,先是把槐花用井水淘洗晾干,放置在一个大盆里,热油浇过后开始放葱花、拌面、撒盐。随着母亲双手上下左右不停地翻动搅拌,那一堆本就雪白的槐花被面粉均匀地包裹,变成了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蝌蚪。最后这一堆小白蝌蚪被母亲放置在足有60—80cm大锅口上的蒸篦上,因为量大,至少需要两个篦子,待篦子放稳后,母亲再在外层套上草编的锅圈(小时候我们叫它草圈)。至此,蒸槐花的程序进入最后一道——灶膛烧火,待锅盖大气上来之后再烧火40来分钟,一锅飘满槐花香气的麦饭便大功告成。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槐花的新鲜,也可能是柴火的柔软,最可能的是当年好吃的不多,才使得小时那碗槐花麦饭给了我口齿留香、回味无穷的美好。
做面酱。
在我现存的记忆里,只记住了母亲做的面酱咸淡适中,味道纯正,颜色酱黄浓郁,可制作过程是怎样的却记不大清晰。大概一开始要等待馒头发酵到长出长长的菌毛,然后用水继续泡过,上锅蒸馏,但怎么把它们变成稀的酱汁继而再用大盆暴晒,我实在想不起来。
只记住我每每从小学校回来,看着酱盆顶上一圈干干黄黄的面酱条,总要用手掰下来放进嘴里,那股鲜咸香味足以缓解肠胃里的饥饿和口中寡淡的味蕾。再有就是将晒好的面酱用油炝锅,加入院内新摘下的南瓜块用水煮开,用这种汤水煮面片,再在煮好面片的锅里洒上鸡蛋花,这是家里用来招待回娘家的姑姑们常吃的酱水南瓜面。那真叫一个好吃啊,每次我都比平时多吃一碗,直到撑得肚子溜圆才肯罢休。
如果说酱水面还属比较常吃的话,那么做面筋和煎馍,就该是饭食里的奢侈品了。因为做起来太费功夫,尤以前者最甚,也只有在必须用洗面的水来桨织布的线时,母亲才不得不做。可以说,面筋只是桨线的副产品,根本不是为吃而做的。
做煎馍的理由,母亲是这样描述的:每年经过夏收“虎口夺食”农忙之后,大家得来稍事喘息的机会,如家里有未过门儿媳的,这个时节要来婆家看看当年小麦的收成,俗称看“麦罢”。婆家为了招待准儿媳,要拿出新收的小麦面来做这种吃食,以体现对准儿媳的盛情和当年小麦的丰收。
做煎馍的食材,除了面粉是新打的小麦磨的,用来调味的花椒叶也是从树上现摘的,包括锅下灶膛里烧着的柴禾也是新收的小麦秸杆。而且秸杆添进灶膛也有很多讲究,要保证这种柔软的火苗均匀地烧热锅底,继而烤熟摊在锅底薄薄的面糊,使之成为一张薄圆、软韧、周身透出无数个小气孔的软饼样,我们称之为“煎馍”。最后用铲子托底盛起放入盘中,第一个煎馍一定要让准媳妇来尝。这种吃食,因为制作过程中不能着急,所以要满足一大家人的胃口,没有大半天的功夫是做不来的,所以更显出其珍贵。
其实,母亲的味道何止这寥寥几种。单就我爱吃的,比如,正月十五沙炒豆,二月二里烙凉粉、吃白蒿,端午节里包粽子,大夏天喝的桑叶水、吃的蒜拌凉面,中秋节上蒸月饼,深秋时节做豆豉、酿柿子醋,冬天里腌萝卜、腌韭菜,还有每年冬日撒在满山遍野晾干以备饥荒年的红薯片、红薯干……
历述母亲如数家珍的我,此刻竟然泪眼婆娑。是的,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养育五个孩子的母亲,可以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恍惚之间,母亲离开我已有十三年了,我也从人生壮年渐次迈入老年,到了当年我常称父母为二老的年岁。可是,儿女长再大到爹妈跟前也是孩子,我想母亲,就是孩子想妈妈呀。
歌曲《酒干倘卖无》里的那几句唱词,就像是唱给普天之下的母亲:“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明天就是母亲节啦,母亲,你听到白发女儿心底的呼唤了吗?来我的梦里吧,让我们母女团聚!
写于2021年5月8日。
作者:又一村
◆又一村:那位写《乡愁》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