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们看过了太多花式鸡娃的父母:从给娃报的班到每年砸的钱,他们在教育上没少花心思。作为鸡娃的反面,我们也看到了很多佛系爸妈,因为卷不动、不想让娃那么累等原因,与鸡娃背道而驰。而今天这位爸爸是北大博士,自称是个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怎么养娃?他对鸡娃又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作者:mikizhou
本文原文来自:miki粥
我一直计划做个系列访谈,和朋友圈里那些 # 神仙爸妈 # 聊聊他们怎么养娃。
因为从知识分子到网红作家,还有职场精英和日常家长,每个人在养小孩这件事上都有不一样的经验,很特别的见解。
他们很努力但不焦虑,爬藤成功不膨胀,小孩普通也能自洽。为人父母,如升级打怪,图一个人生畅快。
我喜欢这种状态,养娃不为其所困,活得通透。
分享他们的故事,也许不能教给你怎么养娃,但至少可以帮你觉悟。
这也是第一期嘉宾 学者 @杨早 在新书《早生贵子》的封面上说的一句话。
北大中文系博士,热衷研究民国历史和写书,是我采访过的人中最有趣\最喜欢向采访者提问的。对于养娃这件事有知识分子的纠结,而后靠过人的思考力,最终实现了圆融通达。
杨早开玩笑说,儿子出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最大能接受儿子以后是个搞摇滚的(意思是另类、贫穷,生活筑于梦想)。后来才发现,原来搞摇滚根本就不是一条底线。然后,他希望孩子成为有趣的人。现在他觉得,只要儿子回忆起自己的时候,不觉得父亲是他的耻辱,或者一辈子的洞,就很不错了。学者杨早,本科读的是中山大学,毕业后到了当时南方炙手可热的《羊城晚报》,在体制内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后来,他决定辞职考研,老家的亲戚们甚至为此召开了家庭会议表决,不让他辞职,还派姑姑做他的工作。“他们会很担心你将来会不会要饭,会不会流离失所。对于上一代人来说,放弃体制是非常不可想象的。”但此时他已经辞了职,第二年考上北大读研究生,一路读到了博士,然后进了另一个体制内单位社科院做学问。总的来说,杨早是一个不大会被命运驯服的人,虽然温厚的外表波澜不惊,面对挑战的不畏难,只有读过万卷书才能沉积出这般信心。一个知识分子无论学术多优秀,总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边界。在这个边界之外,世界是虚无的、不确定的、多变的,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无力感。近十年来,最让杨早感受到“无力感”的,就是成为一个小孩的父亲。他终于意识到,无论学历高低,不管你清北还是普校,甚至不管你是专科还是本科,养育孩子,都会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小孩如果照着你的想象成长,那他就不会是一个独立的人;但如果他拥有独立的人格,那就意味着他不会被你控制。这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矛盾,父母能做的,是呵护成长,接受独立,来一场体面的失败。
杨早开玩笑说,在儿子出生的时候,觉得自己最大限度能接受儿子以后是个搞摇滚的(意思是另类、贫穷,生活筑于梦想)。后来发现,搞摇滚的根本不能称为子女教育的底线。本来他的想法也是:孩子未来做什么不重要,至少要成为一个有趣的人。但在探讨如何培养一个有趣的人的过程中,他又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可以清晰描述的概念。没有什么自然而然的父慈子孝,父爱如山,更普遍的情形是,儿子挺看不上自己的,因为他知道,家里的事儿,爸爸不是做主的那个。 养娃,就是一个父母与小孩互相试探,不断刷新彼此容忍度的过程。而家长对孩子的“容忍”,总在相互探索的过程中,不断自洽以调整。现在杨早觉得,只要儿子回忆起自己的时候,不觉得父亲是他的耻辱,或者一辈子的洞,就很不错了。这段因碰撞和流血,进而一步步实现自我谅解,十年育儿经历,被杨早写进了新书《早生贵子》里。辣子全称“小巴辣子”,是一句上海话,意思是没什么出息的小人物。后来大家叫着方便,渐渐成了辣子,却正好暗合上爸爸是四川人,妈妈是湖南人都爱辣的意思。人类总是喜欢寻找生活里的某种巧合,来验证自己和世界存在某种微妙关系。给孩子取名就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很多父母在孩子出生前,会翻阅八卦易经、通过反复地电脑测算,落实一个想象中会成功的好名字。杨早说,这是一种玄学。就像儿子虽然取名辣子,听上去自带暴躁的烟火气,却不是《红楼梦》里的凤辣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现实他就是个性格宅,保险又保守的小孩。别说取名,就连父母的基因都未必能影响到孩子的好恶。有时,在生活的别处显得越成功,当家长会更失望。比方说,杨早本人好读书,又是研究文史的学者,家里自然堆了好多书。照一般人的理解,如果一个小孩天天泡在书堆里,吃饭睡觉蹲厕所都难免会扫过几眼,进而产生兴趣。但辣子不太喜欢读书,远不如许多“爱读书”的同龄人。这让嗜书如命的爸爸妈妈都有点儿难于接受,为此还专门开展了一次家庭讨论。最后,也还是释然了:孩子是独立的存在,父母不可能有指哪儿打哪儿的影响力。“知识分子养娃是最容易感到挫败感的。因为他们通常会对努力、毅力、恒心,甚至个体的趣味都有自己内心的要求。但你怎么能指望小孩一定能达到这些要求?”之前还有清华教授问小孩,将来有什么理想?小孩答说,我希望将来去卖奶茶。所以,在反复拉锯的教育过程中爸妈的心态有时也会失去平衡。杨早把这种情绪定义为“短暂的焦虑感”。化解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正视并容忍”。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问题归眼前,想办法解决就好,不要联想,不要上纲上线, “千万不要因为小孩不做作业,就去想他考不上大学,然后想到他会怎样失败,浮想联翩,以泪洗面。”在杨早看来,“容忍”自然不是单方面妥协,而是父与子之间,在理解的基础上做出的相互让步。“我不会要求你成为光耀门楣的儿子,你也不要要求我变成你能拼的爹。我们彼此都不要有这种不恰当的期望。”在杨早的新书《早生贵子》里,有一个关于给儿子选幼儿园的故事。辣子三岁上幼儿园,小区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园,他进了有家庭感的小幼儿园。
刚入园的时候,全园只有十来个小孩。待了半年之后,有一个家长对杨早说,我们家小孩要转学,转到大幼儿园去。因为我们不像杨老师那么高学历,我们是草根,从小就要锻炼小孩的竞争意识。
这里面的潜台词是,杨老师你是知识分子,所以有随心所欲养儿子的自由,但我们不配,所以孩子要正经去读书。杨早不走,倒不是对于家庭园的教育理念有多坚持,而是单纯觉得孩子习惯了,没必要动来动去。他有一种生活的逻辑,是当下的、即时的,他不为明日的事儿担心,因为对于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影响未来的因素多且复杂,根本不能建立某种因果关系。就比如说吧,大家觉得两岁就应该把尿不湿撤掉,然后很多妈妈焦虑,想了各种方法教孩子自己上厕所,还要承受小孩经常尿在地板上要打扫的鸡飞狗跳。但你只要耐心等待,一年之后,几乎所有孩子都能慢慢脱掉了尿布,也没听说早脱晚脱的孩子,日后的排便习惯有何区别。民国大咖鲁迅初为人父也慌乱。因为先生自己是学医的,买了好多书,学习了好多养育知识,然后就开始养小孩。结果海婴三天两头生病,一直就身体都不太好。最后鲁迅想通了,把这个事交给护士去干,小孩果然身体就健康起来了。再比如说,辣子上小学,去了一个普通小学,很多朋友都表示不能理解杨早的选择。大约他们背后的潜台词是,一个知识分子爸爸,随意地把孩子送到家门口菜小读书,是放弃教育的责任了吗?作家沈从文先生小学没毕业,后来成为了大作家。沈从文想让自己的小孩上大学,但他的小孩就是不上大学,还跟他争,说你也没上过大学。沈从文说自己不上大学是没有条件,但最后两个孩子都没上大学,也都有自己不错的人生。这个例子不能说明上大学好还是不好,只能说明,教育方式与成长结果,没有那么强的因果关系。杨早在育儿的黑洞里发现,小孩的个体差异比场域差异更明显。上什么样的学,并不能决定他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所以对择校这件事很释然。他不理解那么多爸妈,笃定自己的小孩要上北大清华,这都是“哪里来的自信”。辣子升小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有幼儿园一起上来的小孩做朋友,辣子没有,这让他感觉孤独。他转念会想,有小学一年级的孤独,但也可以避免了幼儿园里的某些伤害,谁说得清楚呢?养娃无论怎么选,都是利弊相成,难于简单判断。“家长抉择”大概就是米兰昆德拉讲的“沉重而艰难的决心”,但凡目光锁定在一个孩子身上,就会感觉怎么选都对,或者怎么选都不对。大部分时候,他对于别人的建议不会反驳,但不太会听从,这是教育权的独立性。但有小学同学的鸡娃家长,会主动讨论“你孩子初中去哪儿?”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真的就聊不下去了。“当大量成年人把自己所有的时间、精力甚至包括自己的积蓄都投入到下一代的教育中去的时候,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生活的目标不是培养幸福的成人吗?但孩子长大以后,又开始为下一代奔忙,一代一代,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得到一个好的世界呢?”“内卷”是教育冗余,但这也不意味着杨早家里不给孩子报班。辣子的英语、数学、围棋和书法,各式各样的网课也有不少。毕竟家长教自己的小孩,效果不好还费家长。如今辣子走到了小升初的关口,周围升学气氛浓郁,家长讨论的话题,总围绕着周边没什么好中学,杨早心里还是没有“非如此不可”的打算。他自己的解释是:“不是没有刻意的干涉,而是我会计算成本,这个成本不光是他的成本,还有我们的成本:搬家的成本,租房成本等等。我们可能选择了一个相对而言成本没那么高的一条道路。”爸爸杨早,在自己写的故事里是局内人,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故事写完了变成了局外人、旁观者,总想揪出烦恼背后的根。他总是不太确信自己对教育的理解深度,只能有事说事、见招拆招,这让他不像其他知识分子一样,一旦佛了就全身躺倒,好像体制内都是糟糕的,总想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教育理想国。有的朋友不让小孩上学,搞交换教育,杨早认为,这样做很难贯彻到底,因为“你不可能让他始终不接触社会吧,一旦碰到社会里面,他要面对社会的淘汰和筛选的问题”。但是真的没有办法,现在教育给家长的选择太少了。如果不在家上学,送小孩去学校,那就意味着要么是走国际化,要么去高考,非此即彼,都需要经过标准化考试的漏斗。杨早说,真正良性的选择不应该这样,教育应该可以在孩子成长过程中不断调整,现在空间塞满了应试,一堆人上来就觉得自己小孩都理所应当会成功。他们不肯承认,小孩和小孩不一样。世间的确有牛娃,但大部分的家长还是要面临自己的小孩天资中等的窘境了,然后干着急。辣子的教育,大部分时候,是妈妈顶在第一线,留给当爸爸的,也就是打杂做个替补。他知道爸爸可以在运动和旅行方面给孩子一些引导,当然也会尽力完成:带孩子下围棋,踢足球,骑自行车,游泳。不过,跟别的爸爸相比,自己最大的优势是“聊天”,在辣子的成长道路上,这可能是爸爸最优长的指导方式。家庭团队作战,在辣子的求学之路上是很常见的。需要去上辅导班,或者去参加围棋考试时,会尽量一家人都去。如果从效率的角度考虑的话,实际上是冗余的,因为一个人带他去也行,但是一家人去气氛不一样,本来是一次头疼的考试,或许可以变成一次稍显愉快的帝都一日家庭游。在生活中,旁观者心态总能让他脱离普通家长的焦虑感,换个角度更有趣地看这个世界。杨早希望辣子也是愉快的,会拥有一个比较有趣的生活观。《早生贵子》的开篇是:孩子,你会成为一个有趣的人吗?结尾处,杨早写到,“他们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爸爸最喜欢哪个满脑子想回家喝酒养狗的捷克胖子——他叫'好兵帅克’。宝宝,爸爸希望你长成一个有趣的人、会自己找乐的人,神经大条、作风彪悍,喜欢琢磨点什么,琢磨不通也不放在心上。”一般来说,作为需要拼搏才能在北京存身的“京一代“,纵然外表是松弛的,背后也一定会有一条鞭子,在你遇难时敲打。因为你是第一个扎根在这个城市的人,你需要生长到茂盛,一路向前。很多人因为这种敲打与拼搏,变得非常紧绷。太过于紧绷的人,怎么可能有趣呢?一对无趣的父母,拼命加班、打工,回来对着小孩的功课只会皱眉,一天到晚跟你谈如何把成绩搞搞好。孩子怎么可能有趣?在杨早的观察中,周边那些“京二代”的朋友,内心普遍会更松弛一些,更自我一些,可以更追求自己喜好而没那么计较功利。他开玩笑说,辣子已经是京二代了,他应该有更从容的人生。有趣,就是你看世界的方法、事物是不一样的。你不会把一些东西看得那么重,比如在权衡工作与旅行的时候,做取舍的选择都会跟别人不一样。杨早曾经为有趣的人生努力过,虽然养娃无处可逃,一路碰头,但自认为还算有趣的爸爸;今天轮到了辣子自己去寻找“有趣”,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个还没有冒出“有趣的芽”的小孩慢慢长大。喜欢这样的对提问的阻挠,像老师傅当头棒喝,让小沙弥能当下生出一点觉悟。对杨早来说,这一场父子缘分,是在黑暗里摸索,撞个头破血流在所难免,而后才能懂得——懂得苏格拉底的那句感慨:“我知道自己一无所知。”想要改变小孩的人生,那怎么可能呢?就算为父者曾在心里偶然恍惚过对小孩期待的影子——如希望他更热爱读书一些,最后也是不了了之的。Miki粥,资深媒体人,教育纪录片总策划,创造了'顺义妈妈'一词。个人公众号:Miki粥(mikizhou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