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连载 || 石岗作品:《大记》(一)轩诚清读(第501期A)
我含泪读完了石岗先生的《大记》，之所以含泪，除了作者文字使然外，还有就是石先生开篇所言“我写我'大’，不纯粹抒发我的热爱怀念之情，我记述他的主要事迹，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北方农民在20世纪的生活痕迹和一个家族的萌芽生长史”，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这个北方人的祖辈、父辈。
文：石岗
导语/诵读：梁轩
一
“大”是中国西北地区称呼父亲的声音。大者，位尊也，德隆也，广博也。把父亲称为大，可能是人类对父亲最崇高的称呼。
我就把我父亲称为大，呼叫时要拖长音，而且拐弯，大啊……。这种叫声会唤醒一个男人做父亲的崇高感和力量感，换来的是儿子或者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情感依靠。
我大，石姓，讳名金荣。生于1918年农历十月十四，去世于2010年农历七月二十八日。他在这个世界上生活93年，漫长而短暂。
我写我大，不纯粹抒发我的热爱怀念之情，我记述他的主要事迹，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北方农民在20世纪的生活痕迹和一个家族的萌芽生长史。
二
我大得我的时候，已经45岁，所以我大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老人，他瘦而不弱，强而不悍，长相的特点是眼睛细小，颧骨微突。双耳大，垂浑圆。身材匀称。他走路的姿势是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民的姿势，大幅度摆动双臂，步子很大。
我大的形象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就是他迈着大步子，向北而去，此时天上有乌云，似明似晦，他大幅度地甩动双臂，迈着大步，向北而去。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向四周回望，然后，选择了方向，又迈开大步，向北而去了。
我睁开眼，我大还躺在床上，他已经昏迷七天，气息微弱了。
此时是夜里十点多，突然天空雷声炸响，闪电跌落。我大躺着的正堂门前一个配电箱被闪电击中，火头顺着电线燃烧起来，守护的亲朋纷纷逃散。
我心中忧虑，迅速判断，是不是该背着气息微弱的我大逃出去。
我借着闪电的光华，查看火情，那火蛇分三四股顺着电线往上爬，就要烧到房子的木檐上了。
我跑回屋里，端来一盆水，站在远处的亲友都喊，不能浇水，小心电。但是，我对着火蛇，一扬手，把水浇上去。火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一会儿就灭了。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分，我大断气了。
在我大断气的前一天，我妗子梦中见到有许多白衣人吹吹打打，到我家迎接我大。她叹息着说，你大走了，魂被人接走了，这一次，他好不了了。我大果然就再没有好起来，他断气走了，顶着似明似晦的乌云，甩动双臂，迈着大步子，向北而去了。
北方是什么地方？他要到哪里去呢？是要去草原牧羊吗？
三
我大是从哪里来的？这是一个谜。
他一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叫什么，来自何方。
他是被他的母亲拖油瓶带到关中醴泉县穆家村的。他来的时候只有两三岁，所以，故乡和父亲在他心目中没有任何印象。他的母亲不愿意告诉他家在何处，父亲是谁，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是怎样流落到醴泉的，怕他自己跑回去。所以这个秘密一直守到她死。
我大幼年到青年时代，一直跟随他母亲改嫁的人家，姓穆，讳名荣耀。在我大壮年时期，他要认祖归亲，才逼问他母亲他的真实姓氏和故乡。他母亲只告诉他，他本来姓石，祖居徽州。再不肯告诉他任何信息。于是，我大就改回本姓，姓石了，讳名金荣。至于徽州在什么地方？是安徽徽州？还是甘肃徽县？就不知道了。我母亲曾说我的祖母有明显的甘肃口音，所以，我断定是甘肃徽县。因为石姓有两支，一支发源于中原，是周代大义灭亲的楚石后人。另一支则发源于陇南、川北、陕南地区，这里有许多在唐代从西域东迁的古老石国后代，他们以国名为姓氏，他们来自遥远的乌兹别克斯坦，他们喜欢牧羊，喜欢养马，喜欢经商，喜欢流浪，是所谓昭武九姓中的大姓之一。我大一生喜欢放羊牧马，喜欢经营商贾。而且据说我祖母虽然也是小脚，但是骑驴上马身体矫健，不似中原汉族女人的样子。所以，他应该来自西北石姓，而不是中原石姓。那应该是西域石国，也就是昭武石国的后代，应该属于粟特人或者突厥人后裔。《隋书·西域传》说：“石国居药杀水，都城方十余里，其王姓石名涅”。天宝九年唐朝大将高仙芝擒石国国王及王后归长安，并内迁大批石国人民到陇南、川北、陕南一带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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