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德仪大楼说说建筑给人们记忆的重要性
这段时间有空经常到刘祖年老先生这里跑,因为老先生喜欢和我讲老上海的故事,而我喜欢听老上海的故事。
这次我们聊的是他记忆中的德仪大楼,刘老先生关于他与德仪大楼的记忆应该还是碎片化的,但是有很多内容是作为当时过来人,所以记忆中的内容可以起到其他人写的部分补缺,而一不留神我也成为过来人的一员,部分记忆中以及入内拍摄时看到的内容也可以起到相互补充的作用。在此尽可能地把这些记忆梳理后分享给大家。
1939年的德仪大楼地形图
首先刘老先生是德仪大楼沿街的南京理发公司的常客,他家早年居住在戈登路1号刘公馆(详情敬请点击:曾经的道台府邸-戈登路1号),离这里很近,所以从小就被家人带着到南京理发公司剃头,早年的南京理发公司有宝宝椅,母亲在里面女宾部做头发,他在外面男宾部享受与大人的同等待遇,后来戈登路花园洋房出售后搬到新大沽路,离这里也不远,所以除了到苏州读书的那段日子,他基本上都是在这里剃头。这句话一直可以延续到文革“兴无灭资”,原来按照规矩男宾剃好头还有肩部按摩等待遇,刘老先生不知道形势突变,剃完头还想享受这等待遇,想不到被店里造反派冲过来训斥一番,就此刘老先生再也没有踏进这家店一步。
目前进入收藏圈的南京理发公司发行过的代价券不知道是哪个年份的?网上有人记忆男士到里面剃个头是三毛钱,刘老先生记忆中是男式全套服务一块钱。我记得小时候在古柏公寓小店里剃个头是一毛钱。
但是在刘老先生的记忆中南京理发公司的那些理发师都不曾忘记,他甚至于还记得当时老板跑路后留守的老板娘,还记得南京理发公司最早是不用女理发师的,还记得后来27号刘瑞卿师傅收了门下第一个女徒弟叫袁美蓉。还记得刘瑞卿还是公私合营后的公方经理。还记得店里擦皮鞋师傅叫阿四。
网上有一张据称是七十年代的南京美发的照片,可以看到已经是四开间门面了,与现在的规模相同。
1982年1月18日,上海的南京理发店接待250多位女顾客烫发。新华社报道
前面一张1939年的老地图上“绿夫人”女装店还只有一开间,到了1947年已经扩大了营业面积,这时的南京理发公司还是两开间的门面。
刘老先生回忆,理发公司隔壁当时有绿夫人女装店(MME Green House),这是当时一家远远超过鸿翔的女装店。现在大家都认为旗袍做得最好的是奉帮裁缝,其实当时有铜钱人家做旗袍也要找外国人开的店,外国人做旗袍采用的方式和西装一样,都是在顾客身上直接贴片量制,所以做出来的旗袍十分合身,所以“绿夫人”那里生意不错(老地图上1939年至1947年店招没变)。
刘老先生念念不忘的就是德仪大楼外立面上的那几尊雕像,遗憾的是我们现在能够找出来的老照片都没有清晰的图像,那些模糊的痕迹只能让我们知道曾经哪个部位有过雕像。
有人在网上说上海照相馆原来在德仪大楼下面,用这张照片来证实他的观点,显然是搞错了。
而目前大部分的回忆文章虽然对此有过描述,但是真正见过的人几乎不多,甚至“豆瓣”上有人考证出南京理发店隔壁有过上海照相馆,还说是从来没有挪过位,其实只要从老地图上来对应这部分店家的变迁就可以搞明白了,而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拍摄结婚照就是在上海照相馆,那时的上海照相馆在马路对面博步皮鞋店隔壁(记忆中沿街还有新华书店、绿杨村饭店、开开羊毛衫商店等)特别强调一下著名女摄影师丹娘当时就住在静安大楼后面的弄堂里,后来大家看到德仪大楼的上海照相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挪过来的。从1947年老地图上可以看到南京西路741号原来是万象照相馆,而改为上海照相馆是文革时期的事,无论是1939年的老地图还是1947年德仪大楼沿街店面都没有过照相馆。(显然他是把Shanghai Power Company误以为Shanghai Photograph,照相馆的英文还翻错)。
1939年马路对面的斜桥弄及静安寺路周边的店铺。
1947年马路对面的斜桥弄及静安寺路周边的店铺。可以看出1939年这里还没有照相馆,后来有的也是万象照相馆。
德仪大楼前几年因为委托性的拍摄需要闯进去过,它有点像南昌大楼有多个楼梯入内,大多数人都是从石门二路弄堂那扇门进去后乘电梯上楼,当你闯进楼道就会发觉里面与民宅有很大的区别,显然这就是因为原来开发商原来就没有打算给普通居家使用,所以一条长长的走廊可以看到一个个房门,走廊深处还有一道门转身出去可以发现还有一个楼梯,侧面居然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废弃的电梯,电梯门上的楼层标记还在。现在这些过道都被杂物堆满。这说明早年的德仪大楼是有两部正常运营的电梯。
一条走廊通到底的方式本来就不是为居家设计的。
刘老先生说堂叔祖曾是国民政府驻外使节(我查了一下中国的外交使节是从鸦片战争后才开始有的,再往前中国的统治者一直认为自己是天朝大国,其他国家都是蛮夷,没有必要与之交流,也就没有外交使节一说,等到鸦片战争大炮轰开了国门,这才有了朝廷派驻外钦差大臣(宣统年间),到了辛亥革命后改为外交代表。刘老先生说他们家族范围内经商的较少,大多数都是官宦之家,于是代表国家外派这种事也就理所当然了,这样一来他的堂叔祖应该是属于清朝政府外派的),那年他的堂伯父刘鼐回上海举办婚礼时曾租用德仪大楼作为婚房,刘先生记忆中大楼内没有厨房,当时烧煮食物在卫生间里用国外带来的电热炉,由于当时普遍使用的都是负载较小的照明电路,为了这个电热炉还特意架设一条负载量大的粗线,免得大楼里其他用户跟着跳闸。(堂伯父刘鼐后来搬到武康大楼居住,在石油公司做工程师,后来因为自幼生活在英国,语言和生活习惯都与英国人无异,作为特殊人才被有关部门招到国际关系学院做教师,就此离开上海)
通往南京西路大门的楼道。
关于德仪大楼的来历有过不少传说,最近邱力立先生考证后写的内容较为靠谱,首先德仪大楼周边当时都是程霖生拥有的地产,后代因为喜好体育,特意建造了这样一幢大楼供体育圈的来宾居住,他自己取了洋名“台尼斯程”(Denis Chen),而且把他家投资建成的南京西路石门二路口的德仪大楼定名为台尼斯公寓(Denis Apartments)。正是由于当时的需要,决定了大楼内设施的定位,所以真正意义上并不适合居家使用。
德仪大楼在程家手中并不长久,在一连串的挥霍后,程家开始走下坡路,后期程霖生叔侄的破产清理中,南京西路的德义大楼及其北面的石门二路41弄(旧称王家沙花园)整个产业归福源钱庄接受(后来转卖与中国银行)。当然最终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所有企业名下的房产都划归到房管局。
对于德仪大楼,每个上海人都会有自己的一段记忆,也就是这样一段段记忆承载了上海的变迁,所以只要建筑还在,我们的故事还可以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