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的回忆
作者 ▏吴玉明
去年母亲节,远在三亚的好友清华问我,我早就想问你,你们妈是咋个把你们养大的,你们还成长得这么好。
四个字:做小生意。
以前是难于启齿的,动不动就说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没想到直到老了,才能坦然面对这四个字。
1949年我三岁,妹妹才一岁多,爹爹生病去世了。妈妈没文化,没工作,只有靠解放前就做的烂棉花生意,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
啥子是烂棉花生意呢?
先到会府(忠烈祠街专卖旧货的)去买旧棉絮或棉祅,回来把旧棉花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背兜背到新东门大桥(现在叫武城大桥)对岸的工厂去弹,棉花弹好后用特制搓板和木棍搓成一根根空心的棉条,送到那些老太婆家里请人家纺线,纺好付工钱收回来。
妈妈自己也纺,一辆纺车我上大学后还在用。每天纺得很晚,我和妹妹时常是伴着她的纺车声入眠的。
纺好的线子收拾好了等到牛市口赶场时去卖,卖给专门织带子的人。我还跟妈妈去过一家人家,一架旧式织布机,旧棉线经过漂染,织成一条条彩带,五颜六色的非常好看。据说是卖给少数民族用的,四川的少数民族不是多嘛。
牛市口线子市,妈妈急性子图出手快,价钱差不多就卖了;不像有的人沉得住气,总要慢慢熬个好价钱。还有的人为了多赚点,给线子喷上水增加重量。妈妈从不做这些事,她说,心黑吃昧心钱,吃了不好!50年代初,妈妈生意还算顺当。后来三反五反又公私合营,开始有点紧张兮兮的。
1958年我上初中,班主任黎老师和蔼可亲,然而我后来怕见她。她问我好几次,你要劝你们妈公私合营参加合作社。我咋敢给妈妈说呢,说了只有挨骂。再说那时也没有做烂棉花生意的合作社呀!后来大跃进办了好多厂,妈妈去过一个棕绳厂,很累还不说,也挣不了几个钱。
后来棕绳厂倒闭了,正值61年最困难的时候,妈妈又做了些零星小生意,卖得最多的是鸡蛋。从新都新繁等远郊买鸡蛋到城里卖,赚点差价。常去的地方有斑竹园、龙桥、崇义桥等等。有一次在崇义桥买的鸡蛋让市场管理员全部沒收了,没理可讲,争执无用。妈妈一个人跑到铁路边,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哭也沒用,一家人总得吃饭,于是擦干眼泪,用剩下的钱又偷偷地去买了些鸡蛋回成都。
印象深的还有卖过玉麦馍馍。
新鲜玉米用磨子推后煎成饼,到附近的红星街市场去卖。那时我已上高中了,放学后也帮忙卖过。一次正在路边卖,突然看见一个同学走过来,无处躲,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当时做这事有多丢人,何况还是七中的高中生呢。对这位同学至今都心存感激,不知因为近视未看见我呢,还是好心从未提及….…
似水流年,一年又一年,我们长大了。粗茶淡饭,衣服都是妈妈自己做的。记忆中每年过年都有新衣穿,我到北京上学的棉大衣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那时候,大家都过得差不多,也不觉得有多苦。只是母亲老年时我们惹了她或有不顺心的事,她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个不停,这时我似乎才知道这些年心里有多苦。而我们小时候,她是不说这些,只让我们好好学习,为人要正直善良。虽然日子苦了点,一家人总是开开心心的,妈妈骨子里是坚强乐观的,这一点深深影响着我们。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是和妈妈一起赶场。
赶会府,收荒匠的聚集地。里面有一个大棚,摆地摊的商贩,看货的买主,人好多好热闹,是老成都淘宝买相因的地方。赶牛市口。牛市口原是卖牛的市场,后来发展成好多集市。海椒市、鱼市巷、米市垻等等,每次等妈妈在大田坎线孑市场卖完线子就去逛。物品的海洋,人的海洋,看了数不清的稀奇,各色各样的人。李劫人的《死水微澜》写天回镇赶场,那叫一个绝!每次看,都唤起我好多回忆。汪曾琪说,他每次到哪儿,喜欢逛菜市场。看着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的菜巿场能够让人感到生之乐趣。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今天母亲节,想起和妈妈一起赶场,想起妈妈的纺车声打开手机的酷我音乐,点放韩红的《梨花又开放》:“重访了故乡,梨花又开放,树下空荡荡。开满了梨花的树下,纺车不再响。”不由得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