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花笺供墨床

2013-11-18 13:26 作者:赖婧颖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2013年第19期
花笺荣宝斋
荣宝斋坐落于北京琉璃厂一带,是旧时京城南纸店中百年老号,经营书画装裱及各类文房四宝;又尤以木板水印制笺闻名。其作曾入《北平笺谱》,郑振铎先生赞其为京城“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的笺肆”。

荣宝斋坐落于北京琉璃厂一带,是旧时京城南纸店中百年老号,经营书画装裱及各类文房四宝;又尤以木板水印制笺闻名。其作曾入《北平笺谱》,郑振铎先生赞其为京城“不失先正典型的最大的笺肆”。

裁纸为笺

笺者,表识书也,指小幅而精美的纸张。古人用于题咏诗句或通书信。虽也有画宣纸、折叠式笺等特例,但就总体而言,以形制短小为多。纸史上有名的薛涛笺仅容八行文字,故有“小笺”之称。在某种意义上与今日的短信、微博相似。

纸幅既短,落笔便不可不吟味再三。胸中之万千沟壑,便不可不千回百转,百般酝酿,择其紧要或精妙者,落于砑花小笺之上。其纸薄言短,每一字便不可不作万千亿想。惜墨者则墨贵也。今人通信,虽仰仗手机键盘之便,即发即收,快若闪电,实时更新,却难以免于嚼舌废话。话语虽多,意义却不见增长,反倒不若纸笔用心可亲。

而文墨所载的两纸八行,便也不可不成为展示作者性灵的方寸舞台。或染色敷彩,使之成桃红水碧,色彩富丽而不炫目;又或以拱花饾版,套印墨染,令花鸟山石、清供人物,无不尚时雅致。又有边框饰以云纹、回纹、竹叶纹等各式纹路者;又有以砑光令纸质密实而有光泽者。如此种种,不胜枚举。即便是雪白素笺,画栏打格子用的是朱丝还是乌丝也有讲究。把其中佼佼者集结整理,装订成册,称为笺谱。《萝轩变古笺谱》收图样一百七十八种;《十竹斋笺谱》收二百余种;民国时《北平笺谱》收三百三十余种,皆不过沧海一粟。

文人既然自惜文字,自然对如此华美静雅的笺纸钟爱有加。曾有诗赞曰:“妙画临吴绢,清词洒蜀笺”,说的便是着墨的载体对丹青墨宝之紧要性。据说,当年薛涛试制浣花笺成功后不久,就在蜀中才子中蔚然成风。薛涛十色笺,又尤以桃花一色最得人意,以致红笺小字,青史留名。诗人韦庄为得几枚笺纸,竟作《乞彩笺歌》长诗,洋洋洒洒共二十四句。唐时又有雁头笺,“士大夫闻之,怀金同价”。有时于坊间难以寻获心爱者,便自绘自画,或往笺肆专门订购。如姚孟起的“松下清斋作十三行笺”、林则徐的“云左山房书笺”均属此类。

手工制物

按照梁颖先生《说笺》一书所载,非全白的笺纸可大略分为色笺、花笺、画笺三类。荣宝斋的木板水印笺大约可归入“画笺”属下。

探访荣宝斋木板水印工艺坊时,适逢某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天色微濛,明净高远,正是许久不曾露脸的京秋。坊中一层设有展台,现场演示印制笺纸的“勾、刻、印、裱”四道工序。和光透过菱格窗,洒在那些正待印制的笺纸之上。笺实为宣纸所裁,反光并未像现代印刷纸那样强烈,但莹白可爱,且更温润。笺上仅一段梅树枝,还未及缀上花蕊。然枝干嶙峋有节,苍劲有力;刷色既见均匀,又有浓淡设色变化。笔意墨韵,如小幅水墨,栩栩如生。

手工制物,相较大规模机械生产,少了制式化的整齐划一。因了人的创造,多了几分流动的诗意。“天底下找不出一模一样的两件手工制品。”荣宝斋木板水印传承人高文英说,“墨色晕染的浓淡、水分的变化、颜色的变化,全在其中。”这一张和那一张,虽大抵相似,却总会有些微不同。每一张都有自己的性格品貌;是流动的,就不死板,富有生气。

而这样做出的笺纸自然带有工匠的个人色彩。荣宝斋的木板水印画笺,常取意于水墨文人画;如何恰如其分地留存笔意墨韵,则全赖工匠的经验及领悟。刻工落刀之轻重,印工上墨之浓淡,无不事关画面层次感于笺纸上的重建。“高高兴兴和心情不好时印出来的是两个样儿。”

成竹于胸

说话时,一旁的印师一直默不作声地进行着手中的作业。她面前用膏药固定着一小块木板,木板上阳刻着两段枝干,赫然便是刚才的梅枝。技师正快速地刷墨,而后将素白的宣纸敷于其上,按压成图。

那木板便是饾版。木板水印工艺,在印刷时会把每种颜色各刻一块木板,逐色套印上去。“因为它要先雕成一块块小板,堆砌拼凑,有如饾饤,故明人称之为饾版。”高文英又取出同一套图的另几块板,其上果见数朵梅花、诗文、印章等。合起来正是一副完整的梅花小景。

印师的年纪很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开外。没想到却已经干这行两年多了。据称新人入这行,起初都要从做工具开始。有时还要研研墨,为的是磨性子,练定力。“坐不住可不行。”因为木板水印出来的花样效果怎样,非认真钻研不可得。有时饾版为了更自然地表现水墨浓淡的变化,会将两个颜色刻在一个版里。但是印师却要就一个板上两个颜色。因此“前面几张实际上都是在找。找颜色、找板的位置、找画家颜色的过渡…哪里多一点,哪儿少一点。”印师的心必须如明镜儿一样,有一个预判。“两个颜色结合起来能出个什么效果,印出来的大概是什么样。”这属于高层次的技艺,是初学者难以望其项背的。

古笺新话

坊中还展有齐白石的花果笺、吴待秋的梅花笺等名品,此外另有其余笺品百余种,均公开售卖。其中,既有仿古笺,也有新制的图案。2008北京奥运会间,荣宝斋便新制运动民俗套笺,印有中国传统运动如蹴鞠等图样,共计十六种。“虽然表现形式仍是传统的木板水印,却也与时俱进,因时而变。”故笺纸虽小,能记寰宇之大。

自入店以来,往贩卖笺纸的厅中观看购买者,虽然不像商厦中那样盈门塞巷,倒也络绎不绝,且不乏少年人。隔壁荣宝斋卖宣纸笔墨、画稿字帖处也是同样景象。纸笔之亲,似有所回潮。

其实笔墨纸砚之意趣,说起来玄之又玄,却曾经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工匠,立起了一家又一家的纸店笺肆。贵者如上谕奏折,贱者如草民家书;郑重者如干谒书,洒脱者如随性小品。无处不在,处处可见。就仿佛今日电脑,并非一日可以缺少之物。实不必郑重其事,焚香扫榻才可拜见。

闲暇时,取一张素雅彩笺,写两笔并不工整的小诗。听凭墨汁染纸,静静绽放在短幅小笺之上。

想不起该寄何人,便随意夹在书中也好。

锦书也好,玉笺也罢。这些小风雅小情致,绘的其实是人间烟火,答的不过是凡俗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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