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完的夏天，留不住的时光
有那么一些年，我是很不喜欢过夏天的，那时的我既没有漂亮的花裙子穿，也没有零花钱去买甜甜的雪糕吃，更令我厌烦的是夏天来的时候，暑假也就快了，长长的暑假里，没有一天是自由的，更没有一天是不听我妈唠叨的，所以，那些年的夏天对于我来说，真的是与噩梦无异。
其实，在我还不知道臭美和自卑的时候，我是喜欢过夏天的，怎么说呢，是爱吃吧，总觉得夏天来的时候，好像什么好吃的都过来了，西瓜，黄瓜，桃子，等等等等。小时候的嘴巴没那么挑，也没有那么多的心事，只要一看到好吃的，所有的不开心都瞬间烟消云散了。管它什么挨骂呀，要写作业啊，要去帮妈妈做饭洗锅呀，只要来一块西瓜，多难看的脸都能立马乐起来。
对夏天有期待是从西瓜开始的。常常刚刚开始换上T恤，我和弟弟就开始缠着我妈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西瓜啊，不是说穿上短袖就能吃到西瓜了吗？我妈无语，每年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给我们说，再等等就会有了。等我把你们捡来的麦子都打好了，晒干了，贩西瓜的也就该来了。是的，在我们家，吃西瓜是要付出代价的。彼时我妈最爱挂在嘴边一句话就是，不好好捡麦穗，到时候不给你们买西瓜。那时候小，不懂得反抗，也从不觉得捡麦穗有什么丢脸的，反而我和弟弟每天还傻乐呵呵的，每次都捡得特别欢实。好像手里拿着的根本就不是金灿灿的麦穗，而是香甜可口的西瓜。
是从15岁那年的夏天里开始不再想去捡麦穗，也是从那年的夏天起，再也不喜欢夏天了，像是一下子就长大了起来，也像是一下子就懂得了去别人家的地里捡麦穗是很丢脸的一件事，虽然之前一直也感觉我妈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既不偷又不抢的，只是去捡别人落下的，靠自己的劳动获得，有什么好丢脸的？但是在15岁那年的某一天一下子变得无理取闹了起来，不管我妈怎么威逼利诱，都不再同意去捡麦穗了。
我妈那时候年轻气盛，时常一言不合直接动手，以前的我是很怕挨打的，可是那天却死扛着一直没有服软。夏天的衣服很薄，她的巴掌落在我身上真的很痛，直到她发泄够了，对上我倔强甚至带着仇恨的眼神时，她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冷着声问我，是不是别人说你什么了？我看着她，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其实，我不光是因为听到别人说捡麦穗丢脸才这么无声地顶撞她的。我没有告诉她，也不敢跟她说的是，那一年的夏天，我悄悄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那个明媚灿烂的少年就住在我们临镇啊，万一哪一天，我与他偶遇了呢？他喜欢穿白得发亮的衬衫，他喜欢把自己的书桌打理的干干净净的，他喜欢看长发飘飘穿着花裙子的女生，我是从发觉自己喜欢上他以后开始懂得自卑这个词的，我想我不能让他喜欢上我，但至少每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都是素雅干净的，而不是像之前一样邋遢狼狈。然而这些话，我怎么能和我妈说呢？
事实上，我与喜欢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偶遇过，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我，当时的我，又黑又瘦，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即使心里一直都明白，他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丑小鸭，但仍在那个夏天里难过了一天又一天。虽然不曾跟他靠近过，但实实在在的在那个夏天里反反复复地把自己往他会喜欢的那个样子去打扮。
青春期的少女都是爱美的，更何况我还暗恋了那么优秀的少年。所以，夏天的时候，我就开始央求我妈给我买花裙子穿，我妈自然是不肯的，提的次数多了，她也开始动摇了，但仍然是有条件的，想买花裙子穿可以，必须跟她一起去卖菜。当时是真的好想去撞墙，好在她说话算数，真的拿当天陪她去卖菜的钱，给我买了一条心仪已久的花裙子。裙子到手后，我乐了好几天，大约也是觉得裙子得来不易，所以每次穿在身上的时候我都格外爱惜，唯恐弄脏挂破了它。遗憾的是，那些年学校规定在校期间女生不可以穿裙子，不然的话，我想我真的会特意穿着裙子去少年的身边绕一圈。
与少年是没有任何的故事发生，但和我妈的关系真的是一点一点降到了冰点，由于拒绝去捡麦穗，所以每次吃西瓜的时候她都会念叨我几句，开始我还能听得进去，后来为了表示自己有骨气，有气势，我再也没有吃过她买的西瓜。她也不恼，有时候大约也是觉得跟我这样的熊孩子没有什么好置气的，她会在吃西瓜时跟弟弟说也拿给我一块，可那时的我心高气傲，从来都不屑她这样的施舍。虽然她买了我心爱的裙子，但我并不感激她，毕竟在那时的我看来，陪她去卖菜这个代价是真的太大了。
这样别扭又让人讨厌的夏天持续了好几年以后，我终于可以自己赚钱了，可以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了。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后，我给自己买了好几条花裙子，甜甜筒，大西瓜，可是却怎么也吃不出那些年的味道。
前些天回家看我妈，忽然发现年纪还轻的她竟然有了很多白头发，跟她聊天时，她也完全没了之前的凌厉，说话时柔软的样子跟年轻的时候判若两人，更令我讶异的是，当我把切好的西瓜拿给她时，她竟然说太凉了吃不了……
我想不通，我妈，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那个厉害又霸道，那个一口气能吃半个西瓜的妈妈去了哪儿了呢？恍惚间才惊觉，她是真的老了，可是，妈妈，你知道吗？这么多年，这么多个夏天，还有往日回不来的时光里，未来过不完的夏天里，我最想念的都是你年轻时在我们面前中气十足的样子，我也很想为那些年那个幼稚的，野蛮的，无理的，不懂你的小女孩，向你道歉，妈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