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绒 ‖ 窦小四
绒绒:
花朝节那日,你从济舟潮采摘回来,斜插在我花瓶中的那支桃花,也已经消散殆尽了它的颜色了。有民谚说“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般春。”那末,以花朝为界的初春和春末,竟然就有了一般意味了,最好的春天,它已经过去了。
因惦记着花的事情,今晨,我便起得很早,去了花市,又选了两盆盛放的花儿回来,一盆是黄玫瑰,一盆是九重葛。
你记不记得小金,就是那个只读了一个月大学就销注了学籍跟着她心爱的男子去下海了的那个娇媚爱笑的女子,就是她,在十六年前告诉我,黄玫瑰的代表着歉意,她说,她的男朋友每每把她恼哭了之后,就会从建兰市场买一盆黄玫瑰回来,给她致歉。十六年过去了,小金,我们谁都也再没有见过的小金,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我有些佩服我这今日里买回来的第二种花——九重葛,它还有一个比较直观的名称,叫“三角梅”,据说是重庆市的市花,也是厦门市的市花。我为什么佩服它呢?是因为在中国人的文化里,“三”和“九”都是两个非常盛大祥瑞的数字,也都是两个“约数”,我佩服这样一种小小的植物,竟然就占尽了两个距离其实遥远的好数字。我时常想,这是不是和它自身强劲的生命里和不分四季里都花叶茂盛的特点有关系呢?
所以我就想啊,这人花一理,倘若一个人要想占尽天机的妙处,自己也是须得过人的努力才行。
我于这春日里,得过几方闲散,便翻读了志摩写给小曼的书信,满满一大摞,啊,蜜得流油,甜的粘牙,满纸满行里,都是“亲爱的眉”“眉眉”“我的龙”“爱妻小眉”“汝摩”“你的欢畅了的摩摩”……,倏忽间想起往昔,也曾是觉得这样的诗意的呼叫和笔音,是自己欢喜的文学和爱情的样子,而此刻,却觉得了言语的无聊和虚空。
年岁渐长,是越来越不自觉地弃了飘在空尘中的东西,而注重实在了,哪怕依旧是对于文字。
周恩来给邓颖超也写情书,却完全不是徐生这个味儿,周总理说:“我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对于你,我希望有来世。”
也许斯人已逝,我不该再说什么,可是,一切的厚重的东西,它是确确凿凿要在我的生命里呈积淀的态势了。
哦,刚才用了一个词语,“倏忽”,让我想起最近读到的一个关于这类表示时间和速度的词语的有趣的说法,比如我们经常会说“一刹那”“一瞬间”“一须臾”,原来在印度文化里,它们都是有精确的数字的,说“一刹那是0.18秒,一瞬间是0.36秒,一弹指是7.2秒,一须臾为48分钟。”
啊,真是有趣,印度的智性文化传播到我们中国,竟然就变得那样带了点古典唯美的淘气和简约,简直感性极了,美得像宋词。
绒绒,前日里,我给江城手写了一封信,拣选了专门写小楷的蜀笺,纸是好的,我的字却不俊,难为江城,要在那歪扭的字行间找寻我和他的需要的相认的痕迹,反正我是吃吃地笑了,不知他看到以后,是如何样情态,却也不得而知了。
江城,他压低了声息对我说,你还真是心细,在信中夹了杜鹃花瓣的红片子给我。
绒绒,他这一赞许的回应,于我,就已经足够了。今日里,我告诉他说,我要穿汉服。
绒绒,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喜欢古老的东西,所以,我有时候就十分沮丧,我为何就生在了一个穿牛仔裤的时代。
说到这里,你这个淘气的丫头指定会指着我的脑门说:“要死了要死了,说什么你想要生在古代,你要是生在古代,岂不是早就死了化为尘土了,我也就不会认得你了。”
而我,也一定会撅着嘴说:“死了就死了嘛,这世上又有谁会长生不老呢?连蚱蜢也是,蝼蚁也是,连大极了的白象,鲸鱼和恐龙也是。”
绒绒,有时候,我会十分焦躁,不知道是怎么了,于是,我就凝了神收敛了气息地,去书的行列里穿行,走来走去,纷纷入了眼睛的东西,可真是庞杂,一会列子,一会爱伦坡,一会希腊神话,一会曾国藩,美食啊,化妆啊,衣着啊,哎呀,真是纷繁又杂乱,可是,及至看到了废名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间就清凉了也安静了下来。
他多写一些发生在村庄和竹林里的小事,这细琐的葱绿般的文字,如杏花微雨,总也使我觉得清凉。
绒绒,前日里,我入眼了一个新词,叫“报备”,意思却也浅显,查了就懂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过瘾,就如同一个吸了大烟的人,你只给他一支芙蓉王是不行的,于是,我便在暗中渴望有一个人,ta能非常详细地,用举例子的方式给我讲解清楚这个词语,可是,这个人,ta是谁,又在哪里呢?还在沉默不语。
同样让我又这模样困惑的还有一个新词,叫“黑洞。”我略微知道一些,也请教了鱼儿,也请教了百科全书,可是,也就是未有尽兴,谁能告诉我,它到底是如何样存在呢?
绒绒,你能吗?你能用举事例的方式,给我讲解清楚这两个词语的意思直至完备吗?哎呀,我可是真是个重度强迫症患者,病得不轻啊。
“…Now all this,the unfeeling rules on the hand and the mute suffering mass on the other…『从上述的事实可见,天平的一头是那些毫无心肝的统治者,另一头是那些默然受苦的民众。』”
唉,绒绒,我读不下去了,我也实在没有力气去追究清楚这向来柔弱的志摩是究竟如何样会发出此一如鲁迅先生一般指戳问政的言辞了,就此打住吧。
哦,再叨叨一句,也大约是民国时候的知识分子,也都是有些坚硬的骨头的吧。
绒绒,花朝节日的相聚的欢喜还留在我的心里,而你去国也久,半月之长也是长啊,于你我。
祝好,念你的阿姊苍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