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质的秋天 ‖ 窦小四
木 质 的 秋 天
文／窦小四
我总觉得，到了秋天的时候，万物都离生命的真相更加接近。
这也就更加理解了，为什么人们常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因为，在秋天，我们收获的，不仅仅是粮食和蔬菜，在秋天，我们的头脑往往更加清醒，我们的思维也往往更加智性，所以，我们常常更容易于落木潇潇下的萧索肃穆里，感受和思考自己，悟道乎己。
在秋天，我们整个人的神态和气质都会变得很安静，生命脱去了初始的幼稚和浮华，也萎去了努力生长时候的张扬和凌乱，而全部沉淀成了端庄雅致的模样，是三十而立的旗袍女子吧，丰腴清雅而没有彻底凋零。
“木质的秋天“，不知道为什么，关于秋天，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几个字，许是因为，最是这世间形形色色、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是它们漫天漫地，由高到低地，最及时、最充分，也最无处不在地彰示着、告诉着，也表达着秋的况味吧。
正是这些花草树木，让我们朴素地感受到了秋天。
一眼望去，在晴空映照下通身闪耀着金光的银杏，它们的叶子，随着秋天里的清风轻轻摇摆，在空中，它们娇小而矜持的身姿，让望见它们的人们心中，顷刻间增加了明丽的高贵和如同金丝一般的柔软。难怪李清照说它“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为奴。“植物的姿态，如果解读的恰到好处，是很能启迪和教诲人的灵性的，也是最容易引导人走向生命的天真与和谐的。
还有那如血的枫叶，血管清晰可见，它们，五角的，端直而挺拔地，欣欣而跃跃地把它们的枝叶生长于低矮的灌木丛之上。“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我想，枫叶是和红豆一样，在植物中，是表相思的吧，不然，为什么它的颜色是那样杜鹃啼血的样子，鲜艳而又热烈。热烈的东西往往短促，是爱情最明确的旗帜，却也是生命最悲怆的长鸣。
还有梧桐，我不知道金陵街上的法国梧桐，秋来时节，是如何团结一致，排列成浩大如战的姿势的，而我却明明白白地，也无比清晰地感受过北地的梧桐。西北师范大学校内纵横西东的梧桐，每到秋天的时候，都得到大自然的律令一般地，只在一夜北风紧之后，齐刷刷地呈现出苍凉的面容，每一躯枝干，每一片树叶，全部都是蒙了尘的灰褐色，这种呈现在梧桐树上的秋意，我饱饱的品尝了四年。还有兰州大学、陕西师范大学、西北大学和西北工大的校园内，之于梧桐告秋，无不是这种齐刷刷苍凉的面孔。
《闻见录》里有：“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魏书·王勰传》里说：“凤凰非梧桐不栖”， 庄子秋水篇中也有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鹓雏是凤凰的一种，它从南海飞到北海，只有看到梧桐才落下栖息，可见梧桐之高贵与素雅。
我想，梧桐与凤凰这两种物象相携而就的这种君子风范，在姜子牙、诸葛亮身上也能找到影子，他们在没有遇到“梧桐树”前，宁愿做一个平凡的钓者耕者，还有杜甫之悲秋，王维之赏秋，苏轼之悟秋，李清照之望秋，李煜的了秋等等，古来圣贤身上这种朴素而高远的境界，是最能与秋朴素而高远的意境和气质相通的。
所以，也难怪乎人们说梧桐为“树中之王”，说它是“灵树”，能知时知令，而我尤其觉得，在梧桐所能知悉的时令里，它最是能告秋意，也最是能显秋气。
还有菊花，“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我觉得李商隐的这两句话，极似萧红的句子，和王建的“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句一起相得益彰，非常童话而天真地，也非常本质和诗意地描绘出了落秋天里菊花的姿态和情状。秋爱菊花，就独独偏纳百花中的菊花这一种花，凌傲地盛放与人间，独立地雄立在山野。其色耀耀，其姿灼灼，它在诠释着秋，却也弥补着秋。是啊，秋天，秋天太过肃穆静止了，也太过凝脂而苏雅了，于是，这金菊便凑来身姿，来于秋天这铺天盖地的灰色苍凉之上，突兀地涂抹点金灿灿耀眼的颜色，这种补济，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深爱。
还有胡杨。据说，在中国，额济纳的胡杨林最绚烂，塔里木的胡杨林最美丽，然而，遗憾的是，我既没有去过内蒙，我也没有踏足新疆，因此，我也就同样遗憾地没有舔尝过这两处胡杨林的秋味。然而，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过，也听到过在那秋天里，胡杨树的叫声。
那是2002年的十一，趁着假期，我去了一次甘南，也是秋天，道路上两旁寥落的树木稀疏，树木上卷曲的小叶消极成颓圮的姿势，灰褐色的地，清白的天，山脚下是紫外线极强的日光笔直，而山顶上，则是皑皑白雪，天葬台上的彩色经幡随风飘动。
在下山之际，我第一次，忘记了我身为女子的身份，敞开心胸地躺在了草地上，那一瞬间，天地豁达，也是我第一次，在一个秋天李，看到了那么澄而蓝到透明清澈的天空，我承认，我是被感动了。
夜晚，我住宿在同学的宿舍里，尽管只是秋天，可是，实际上天气已经极其寒冷了。可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我隐约听到了如同口哨一般清脆而圆润细长的鸣叫声，我能区分，那不是人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我害怕起来，叫醒了我的同学，没想到她稀松平常地说：“那是风吹树发出的声音。”“树？什么树。”
“白杨或者胡杨，我不知道。赶紧睡吧。”我却睡不着，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树的叫声，如同动物伤痛时分的嘶鸣。
后来，我仔细推敲过，按理，当时风吹响的，应该不是胡杨，而是能够生长得笔直高大到直冲云霄的白杨树，胡杨身姿低矮。
然而，当很多年以后，在终于仔细体察了胡杨这种树木的品质和特性以后，明知是错误，但我还是更加固执地把当初被风吹响而发出声音的树木臆断地归结为是胡杨了。
有“植物活化石“美称的胡杨，“生千年不死，死千年不倒，倒千年不烂。”之于一种生命，这种珍贵的品质，像极了秋天的本质，离死亡的真相最接近，却也离生命的真相最接近。
世间草木千千万，方寸之地，以木说秋，是说不尽的，然而，在所有的秋天里，无数的草木，都和这银杏，都和这枫叶，都和这梧桐，都和这金菊与胡杨一起，最生动，最童话，最天才，也最贴切地表达着、展示着、涂抹着，也意蕴着“秋”这个季节，它的美好与朴素，它的豁达与空阔，它的浅白与哲理，它的亲近与高远，它的棉布的面容和木质的心灵，以及它的向死的勇敢和向生的勇气，恰如魏晋之风流，而嵇康之淡死生。
秋，这花草的秋，这木质的秋……
所有坚持和倔强的，都耿介地傲立枝头；所有疲惫和颓废的，都诚实地匍匐于地，这就是秋天。秋天，它以树为托，以木为寄，无处不在地在忠实而坦荡地表露着生活和生命的真相。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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