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若鱼
“三岁四岁离娘怀,五岁六岁缠住脚,七岁八岁扎耳朵,十一十二我娘要卖我。”
突然想起一首经年的民歌,回想起那个时代的哀怨,也明白早已远离那个时代,走进了物质化的幸福生活,但却无法超越自身的赢弱,生存,在每个时代都充满艰辛,回不去的乡土,回不去的记忆,悠远而无声的苍茫岁月。凝望小小鱼缸里的仅仅存活的几条小金鱼,凝望那一片无声的宁静,就禁不住与鱼儿相比,谁更无助,谁更无奈,摆摆尾,上游下溯,活着,就不应停下来,我突然明白应敲下一点文字给鱼儿。
生长在黄土高坡,童年时代,鱼儿尚对我是个传说,每每听到关于鱼儿的言论,我总充满激动和好奇,我不知道这些生长在水里精灵古怪的生物怎样生活,不知道鱼儿对人类的生活意味着什么,虽然有常喜欢在本子上画一些简笔的鱼,但我根本不了解鱼,不熟悉鱼,甚至不知道世界上的鱼竟然有26000多种,更不知道鱼会是靠鳃呼吸的冷血动物。
小时候因为体质差,父亲给我买回了两瓶鱼肝油胶丸,那种黄色半透明的,掐破了甚至有液体浸出的圆珠,因为有个鱼字让我感到新鲜,但那个年龄段,我依然没有把它与一种动物的脂肪联系在一起,但它确实已将我的生命状态与鱼联结在一起;后来,在兰州做工人的一位叔叔带回了鱼罐头,年夜家族聚会时装盘中让大家分享,叔叔一边分给孩子们,一边叮嘱要特别小心谨防鱼刺扎喉,那时候我才真正的尝到了鱼肉,小小的一块鱼干,混杂着浓浓的豆豉味,却是截然不同于牛羊猪兔类的异味,只可惜那罐头太少,分到每人口中也就那么一小块,还未及细细品味,就已不再有。
约莫七八岁那年的夏天,听村里的孩子们说据家不远的支当河里有鱼儿,于是约了小伙伴提了罐头瓶却捞鱼儿,沿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下到沟底,再顺着小小的溪流一直前行两三公里,溪流,弯弯曲曲的溪流走不出尽头,我们也就未能真正的走到支当河边,也就未能见到鱼儿,只是捕了几只黑色的蝌蚪回家。
此后又过了两年,我在暑假里去了姑妈家,姑妈那时候还刚随县城开车的姑父进城不久,住在单位的老平房里,县城在汃河岸边,出出入入都绕不开这条河,表弟带我穿几道独木桥去同学家摘酸杏,也带我去汃河岸边垂钓,那时的汃河水势汹涌,还很有点浩浩荡荡的意味,虽然河堤是泥石相间,但浪花飞溅,是真真正正的河,不像今天需要橡皮坝才能聚起一点河的样子;那个季节钓鱼的孩子很多,许多都像表弟一样持着竹竿做成的简易钓竿,以蚯蚓做鱼饵,找水草丰茂的水坑或是蹲台,水中的鱼儿很多,都是那种三五寸长的麻草鱼,顺流而下,在浪花里跳跃,或是在岸边的水草间游弋,也许是表弟的钓竿不够完美,或是我们缺乏垂钓的技能,那个上午我们守了三四个小时,竟然未能钓到一条鱼。
再次垂钓已是多年后在兰州,那时候我已是一个打工少年,因不安于开沟挖渠装煤气管道的苦累,就投靠到汽车齿轮厂的一位叔叔家暂住,安宁桃花村的路边上摆摊卖菜,因叔叔家的房子也很小,婶婶就把我送到她娘家,让我住姥姥家,舅舅有个儿子与我年纪相仿,人称尕娃,尕娃是兰州人对碎小伙的惯称,但因为大家都习惯称他尕娃,所以我最终未能记下他的真名。尕娃也常到黄河边钓鱼,或许说捕鱼更为准确,因为尕娃是带网具在黄河的浅水处捕劳的,所以总能捕到许多,也都是那种三两寸的小草鱼,提回来就开膛破肚,然后油炸,炸到骨刺都酥脆香汆,大家一起分食。现在回想起来,那年我十八岁,而那次吃鱼,应算是我人生吃鱼的开始了。
次年南下至深圳打工,鱼肉渐成了盘中餐,从而明白了鱼肉并不比猪肉贵,虽然我并未去海洋馆,但太多的海鲜酒楼都有门前的鱼缸里养着各种各样的鱼和海洋生物,周边的水系里,鱼也是极为常见的物种,东江的浅水里,每每午后鱼儿密集的象凉粉鱼碗里的凉粉,在沙湾,我见到过一次撑近十具自动鱼竿戴着墨镜品着香烟坐在阳伞下品可乐的逍遥垂钓人,见过背着捕鱼机在水中扫荡式搜索,电击起白花花一片鱼儿的情景;在雁田水库附近的鱼塘,某次溃坝后人们争相捕捞,有工程上的民工开着拖拉机捡拾起整车大鱼,拉到市场上十多斤的大鱼一条才卖两元;但在我的记忆深处,吃鱼的惬意却是在主山某工业区夜市上,那些日子我在莞城的一家民企搞绘图设计,慢慢结识了附近上班的两个老乡,我们总是在黄昏相约,在工业区的夜市上有一溜儿的排档,那里的烫串只有二角到五角,一条尺许长的小黄鱼也只要一元五角,而且摊主会早早在上夜市前就把鱼在理好了涂淀粉汁油炸到,到有客人时加点葱花鲜姜浇点佐料稍做加热即可上桌,就着南方午后的潮热,一条鱼,两道小菜,几支冰啤,把游子的乡情浸润在朴实的清鲜里,真有一份别样的快意。
多年以后回家,就发现深处黄土地上的故乡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饮食起居,生活习惯都在不断改变,许多的河流没有了,许多的沟川却建起了鱼塘,随着物流的便捷化,各地间的生活习惯也在渐渐靠拢,城里的餐桌上搜奇列珍,南北无差,乡村酒桌上也不再只是猪牛羊肉的天下,鱼、鸭、鹅、虾不多时就成了家常,而且吃法也越来越另类多样,过去的清蒸红烧焖炸早已落伍了,吃鱼,吃新鲜的鱼,吃清蒸活鱼、红烧活鱼、现烤活鱼……
写到这里心底就突然多了一丝悲凉,似乎看到了某条鱼的惊愕,那死不瞑目的模样。在自然界里,一切都遵从着丛林法则,鱼儿只是一种普通的生命,比羊、兔类更为弱小,世界上从来没有它的声音,所以即使最底层的民众,渔樵唱晚也是一种乐道,我们常能看到一些渔民一网打捞到多少吨位的鱼儿的新闻,那种兴奋的场面堪比斗牛场的欢呼,而每每听闻一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世态炎凉,我就联想到诸如鱼儿般发不出声音的弱者,人们在抽象化的臆想里,甚至可以把鱼演化成美人鱼,而描绘的最为生动的美人鱼,也被丝网状的鳞甲束缚了双脚,无法站立,只能斜卧。
富贵有鱼,鱼与余谐音,鱼儿被视为祥瑞成为生话的点缀,许多人家都喜欢像养花一样的养几尾鱼,尤其是多彩的金鱼更成为一些高档写字楼的诗意,但任是漂亮的鱼缸,任是逍遥游弋的红鲤鱼、黄鲤鱼甚或龙种、蛋种,在温软声光电营造的漂亮鱼缸里,最为漂亮的寿星头也会活的连一只金丝鸟都不如,鱼的生命太简单,太软弱,鲤鱼跳龙门只是个传说,鱼作为大众餐盘的家常,人们加工鱼儿可以像加工黄瓜萝卜一样随意,鱼不会哭,不会喊痛,不会让人为之动情,但人类在饮食上匠心取奇的许多吃法,却实在有违人道,缺乏对生命的尊重,但这时候,我突然发现鱼儿像得道的高僧。
2017/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