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农妹酒”杯全国微型小说大赛优秀作品:故乡孝



故乡孝
张爱国
马车越发地慢,也越发颠簸。
“到我贺家庄了吧!”老人一把掀开车帘,“嗯!这是紫云英的味道,是我贺家庄的味道!”车外,成片的油菜花,一丛丛映山红,青翠的矮松和高树,参差辉映。溪水叮咚,泛起银白色的水花。“阿顺停车,给我舀水来。”老人拍着车轼。
车夫阿顺停下车,舀来一碗溪水。老人双手捧起,张口要喝。阿顺急忙阻止:“老爷,野水不干不净,不能喝。”
“胡说!我贺家庄,牛蹄印里的水都干净得很。”老人咕咚一口,“甜!软!我贺家庄的水啊,哪像那长安城……”老人又要喝。阿顺一把夺下,泼掉,“驾”一声,马车走起。
“老爷你忘恩负义,长安城养了你五十年,你前脚离开后脚就说不好。何况,你离开时,太子殿下还率文武百官给你送行,长安对你多好啊。”阿顺嘟囔着,又突然兴奋地说,“老爷,前面有锣鼓声,一定是乡亲们欢迎你。”
“我还要欢迎吗?我是回家,不是客。”老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老爷,这里有座破桥,车不好过,我先扶你过桥。”阿顺又停下车。
“破桥?是贺家桥吧?”老人下车,站到桥头,“没错,就是我贺家桥,原是木桥,那才是破啊。中宗景龙三年——三十五年前了,我捎回的钱,乡亲们改建成石桥。”
“老爷,这儿有碑石,是刻老爷的功德吧。”阿顺蹲下身看桥碑,“乡贤贺知章——老爷,真是刻的你耶……”
“刻我干什么?我是贺家庄人……”贺知章在阿顺的搀扶下,过了桥,就不愿再坐车,拄着拐杖自己走。
锣鼓声清晰了。几个人迎上来,都上了年纪。“阿叔,终于等你回家啦。”说话的老人白发苍苍,背驼得厉害,向贺知章叉手施礼时差点栽倒,“阿叔还认得我吗?”

贺知章两手杵杖,两眼几乎挨上他的脸,看啊看,摇头。
“阿叔,我是贺思乔,就是小石头,你离家那年,我十五岁。你啊,比我大整整二十岁。”
其他几个老人也上来向贺知章施礼,有的叫爷,有的叫公。贺知章同样一个不认识。
“阿叔到家了!敲起来呀!”贺思乔老人对村口夹道欢迎的人群大叫着,似乎很生气,“用力敲!敲重些!你们这些小祖宗啊……”
“谢谢乡亲们,我回家了……”贺知章老泪纵横,不停地向众人叉手致谢。
贺思乔还在叫着,贺知章的心头却有了疑惑:看上去,乡亲们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京城为官五十年,贺知章单独或陪同皇上被欢迎过无数次,什么场合没见过?按说,欢迎别人应该满面笑容,可他们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冷漠。
锣鼓声轻了,又稀疏零碎。
“用力敲啊……”贺思乔瞪着眼叫。
锣鼓却停下来。几百口人,谁也不说话。场面静得尴尬。
“老爷爷,你是谁呀?你从哪里来呀?”一个小男孩走过来,“你是我们贺家庄人吗?”
“你说呢娃娃?”贺知章轻抚小男孩的光脑袋。
“像,又不像。”小男孩昂着头,“听你说话,和我们贺家庄一样,是我们贺家庄人。但你的样子,又不像。”

“哦,我是我们贺家庄的人,我离开我们贺家庄太久啦。我离开时,你爹,你爷爷,都没有呢。”贺知章淡淡一笑,拄杖踯躅,低声吟诵:“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人群渐渐散去。贺知章问贺思桥:“小石头,我离开贺家庄五十年啦,乡亲们不认识我是自然,可我觉得他们不是不认识我,而是不愿意认识我,是不待见我。”
贺思乔轻叹一声:“阿叔,看到贺家桥了吧?是你捐钱修的。三十五年啦,当初因为钱少,修得就简陋,现在早破了。可贺家庄还是那样穷,修不起。几年前,乡亲们给你写信,想你再捐钱,可……”
“哦,原来如此。”贺知章神色凄楚,“我也没有钱啊。”
“你是京城的大官,乡亲们不信。”贺思乔苦笑了笑,“还有你这次告老还乡,按朝廷规制,各级官府大老爷是要护送的。乡亲们说,大老爷们一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能把桥修好,可你不让他们护送。乡亲们说,贺家庄自古没出过官,好不容易出了你,却有似无。说你忘了贺家庄——忘了故乡,是不孝。”

“我没有忘却我的故乡,我敬我的故乡。我是贺家庄子孙,贺家庄子孙到哪里都清白做人,即便做宰相也是清贫。”贺知章坐到一棵树下,“小石头,我是大唐的官,不是贺家庄的官。谋的是大唐百姓的利,不是贺家庄乡亲的利。如果我也像有些官老爷那样,肥了自己的乡亲,则必然瘦了别人的乡亲。设若再被朝廷治罪,那就是丢故乡的脸,就是真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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