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二十一:重返友谊关

永远的铁道兵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21.重返友谊关

车在盘山路上转过了一连串的弯,又翻越了几个小山头。当车开上一个最高的山头时,可以看到一个小镇出现在前面群山之中。镇子不大,却拥有一个规模不小的火车站。班长指着那个小镇告诉我:同登到了。
同登,这个隶属于谅山省的越南小镇,就坐落在两国边境线上,东北方向与我国边关友谊关紧紧相依。同登火车站是河友铁路越南一方的边境站,所有来自中国或进入中国的列车都要在这个车站办理过境手续,因此车站具有一定规模。我国政府援助越南的任务之一,改建一段24公里长的铁路线,目前正由一支队的其他几个大队从同登开始向南加紧修建,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铁路建设工地。大量的中国铁道兵集中在此地,身穿灰色服装的人员比比皆是。
现在前面路边就站着一位身穿灰衣服的战士。他手里提着提包,正在向我们的车频频招手。班长把车稳稳停在他的身边。
“同志,我是四大队高机连的,要搭个便车到凭祥。这是我的通行证。”
班长听了他的口音,热情地问:
“武汉兵?”
“是啊,武汉兵,1963年的。你也是湖北的?老乡,老乡!”
有一种说法是,“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们班长是荆门人,和武汉还相差几百公里,但在这更远的越南,无疑就是货真价实的老乡了,因而就有了不一般的惊喜。何况他还想搭我们的车呢。
“这里有你一个真正的板板老乡,他才是武汉兵。”班长指着我笑着说。
“我是1968年的,新兵。”我很谦虚地自我介绍。
“啊,太好了。我回武汉探亲,老头子病危。怎么样,想家吗?要不要给家里带个信?”
“真想回一趟家啊!唉,我们离探亲还远着呢。信,现在可能写不及了。这样吧,我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你,你要是有空,就到我家去玩,把这边的情况向他们谈一谈。”尽管我萍水相逢,但武汉乡音马上拉近了我们间的距离,一下子好像成了老熟人,我毫不犹豫地邀请他到我家中去做客。虽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家在武汉什么地方,离我家有多远,但我相信只要我托了他,他就一定会去的。尽管他对我在部队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但是他只要谈起部队在越南的情况,我的父母听起来也会像听到他们的儿子在讲述自己的生活。
雷海珍她们曾经来信说,我家里已经几个月没有收到我的信了,在同学中广泛流传着我在汽车连出车时遭遇轰炸,已经光荣牺牲了的消息。为此,我父母十分担忧,多次到她家中打听情况。正好,她们刚刚收到了我的一封信,给他们看了后才解除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可是,我一直都在往家中写信啊?为什么家中就收不到我的信呢?我也百思而不得其解。因此,有战友回武汉,并能到家里去一趟,无疑会让父母宽下心来。尽管他归队后也不可能和我再见面了。
“好说好说,到了凭祥你把地址写给我,再忙,我也要帮你去跑一趟。我上车了?”
“上吧,小心安全。”班长笑眯眯地说。

十分钟后,我们的车就到了越南边防检查站。这所边防检查站,就是入越那天晚上见到有越南边检人员欢迎我们的地方,它和现在各个口岸又大又气派的边检站比起来,完全不能同日而语。这只不过是路旁的一间孤零零小平房,仅比我们所住的茅草屋的条件稍好一点。边检站门口站着一个越南人民军的哨兵,他不时将一根长长的,横在公路上的木栏杆放下来,将所有过往的车辆拦在路边,让司机进入边检站办理出入境手续。
班长将车停在同登边防检查站门口,示意要我进去办手续,我打开仪表板旁边的工具盒,从里面取出“出入境登记证”,然后开门下车,走进越南的边防检查站。屋子里的摆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迎门排放着两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者几个戴大盖帽的边防军官。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挂着越南的国旗、党旗及胡志明主席的画像,还有几条用中越两国文字书写的标语和出入境须知。我来到一张桌子前面,双手捧着出入境登记证,恭敬地递给坐在桌子后面的边防人员。出入境证,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护照,这是一份人、车共用的,在出国或回国时用以证明身份的证件。不过它和我们现在使用的护照比起来,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一个讲义夹夹着一张32开大小的表格,这是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印刷的,上面既没有什么登记像片、也没有什么骑缝公章、更没有防伪标志,甚至上面连驾驶员的姓名都没有。只是最上面一行填写着我们这台车的车号:BA1123,下面表格内填写的是一行行出入境纪录,历次出入两国边检站的情况都记载在案。我实在看不出这张纸片说明了什么,倒是觉得外面车上挂的BA1123号牌照和我们身上灰色制服才是真正的身份证明。但是,边防军官对待这张纸的态度,俨然是像面对一份庄严的外交公文。他用双手必恭必敬地接过去,脸上始终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同时有礼貌地用熟练的汉语和我招呼:
“你好!”
“你好!”
“请问你们车上有几个人?”
“三个。”
他也不去停车处去检查我说得是否正确,只是点了点头,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椭圆形印章,“啪”的一声在上面盖了一个鲜红的印,又用笔在印章里面的空白处潦草地签了一个当天的日期。然后,他又微笑着对我点了个头,双手把讲义夹递交给我。于是,这一切手续就办理好了,门前的卫兵为我们升起横杆,礼貌地为我们的车放行。
整个手续办下来,前后总共用了不到两分钟,这是我第一次正而巴经地通过边境口岸出入境(不算6月份部队集体入越的话)。好多年以后,我曾不止一次出国访问,通过多个口岸出入境,但是要办理的手续从来没有像第一次这样简单、省事。
班长将车慢慢开动时,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出入境证书:最下面一行的记载是:“1968.11.9.16:23·出”,公章里面的文字是越南文,虽然不认识,不过意思我可以猜得出来:“越南人民民主共和国·同登”。

我想,假如我在车上隐藏几个越境者,恐怕也没有人过问。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班长时,想不到他说:
“我就做过这种事。”
“嗯?真的!”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当然是真的。大概是一年前吧,从国内跑过来不少红卫兵。当时,他们在国内闹革命觉得还不过瘾,就串联了一批人,满怀着革命的热情和当一名'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战士’的伟大理想,来到越南参加援越抗美斗争。当然,他们是非法越境过来的。虽然他们的动机并不错,但这是违法的,如果被越南人抓住会有很多麻烦的。幸好他们大多数找到了我们部队,被我们扣下来了。我们苦口婆心地做了很多工作,才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回心转意,同意返回国内。怎么过关呢?我们只好给他们换上我们的灰色制服,让他们坐在我们的车上,通过边检站时一声不响。这当中还有不少女的呢。幸运的是,边防人员也和今天一样,并没有认真检查,他们就这样混过了边检站。”
“你刚才说他们中间大部分人回国了,那么,还有少部分人呢?”
“也有少部分人死也不肯回国,坚决要求参军。后来他们最终还是留了下来,有部分人后来就牺牲在越南战场上了。”
“……”
大概以两分钟后,汽车开到了友谊关前,在中国一方的边防检查站前停住。
友谊关边防检查站内等待过境的人比同登那边要多,除了我们出国部队的汽车兵外,门口一条长凳上坐满了等待过境的人,他们有的是越南的司机,有的是提着大包小包过境探亲的两国边民。由于是友好国家,探亲的居民来往于两国边境比较方便,不需要签证,只要凭相关证件办个手续就行。当然,再简单也不能和我们相比。
入境的手续与刚才出境的手续差不多,只不过感觉更像是在自己家里。假如刚才挂在越南边检人员脸上的是礼节性的微笑的话,那么现在挂在中方边检人员脸上的则是诚挚的笑容。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而已。

作者与老战友胡明江(中)、刘锡治(右)再聚会

今天时间还早。办好手续后,班长特地在此多停了一下,让我好好领略一下这座边关名楼的风光。
友谊关是中国九大名关之一,与平而关,水口关合称“桂边三关”。历代为军事要地,均设重兵把守。闻名中外的镇南关大捷和孙中山领导的镇南关起义就发生在这里。据记载,汉朝时就开始在此设关,称“雍鸡关”。后经沧桑演变,关名不断更改,先后改名鸡陵关、界首关、大南关(简称南关)。到了明朝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改为镇夷关,明宣德三年至嘉靖十八年间(1428年-1539年)又由镇夷关改名为镇南关。镇南关的名称一直延用到新中国成立后。1953年10月更名睦南关。1965年1月,国务院批准将睦南关改名为友谊关。
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友谊关,是1957年广西省政府拨款重修的。关楼四层,高22米,占地面积180平方米,底层全部用长方形料石砌就。城门为圆拱顶,高10米,宽约7到8米,门洞长22米。关楼厚实、雄浑、棱角分明,且极富民族特色。石栏杆雕刻精细,圆拱形门窗构图精美,镶嵌彩色玻璃,玲珑典雅,门框门板雕花刻意,古香古色。二楼为展览厅,陈列着自中法战争镇南关大捷以来发生的重大事件的图片及文物。三楼为中越外事会晤室,四楼正面上方挂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楼顶高高的旗杆上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城门上镶嵌着用汉白玉雕刻的匾额,“友谊关”三个大字为陈毅同志的笔迹,字体浑厚,苍劲有力。关楼两旁,城墙百余丈,直伸山麓,气势磅礴。
关楼前广场宽阔,两旁木棉挺拔,松柏常青,左侧有棵千年古榕,伞形树冠,绿叶婆娑,遥望着边界那边连绵不断的远山。右边500米处的公路边也生长着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树下竖立着一块高约半米,宽约三十多厘米的石碑,两面一边镌刻着中文“中国”,一边镌刻着越南文“越南”,下面都有一个大大的“0”字。这就是中越两国的界碑,也是越南一号公路的起点。界碑两边的公路有明显差异:往南是柏油路,过去500米就是我们刚刚通过的同登检查站;往北是沙石路,经友谊关一直通向广西境内。
在友谊关前的广场边停着一辆辆准备进关或准备出关的车辆,这些车都以挂着越南红色特种牌照的中国军用车辆为主。但也有一批什么牌照也没有挂的新车,都是清一色“车高马大”的苏制重型运输车,一台有我们车的两台长,吨位大概也是我们车的两、三倍。开车的都是越南司机,假如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应该都是军人。不一会,车队集体办好了过关手续,一台接一台发动了起来,在柴油机巨大的轰鸣声中,缓缓离开友谊关,向着对面的越南边防检查站驶去。

友谊关内的法国楼

透过友谊关的门洞,可以看到关内景色。原来紧挨城楼还有一个像花园一样美丽的院子。院子里树木繁茂,鲜花盛开,在花木丛中甚至还有一座假山。假山后面,耸立着一座三层楼的建筑,淡黄色的外墙,淡红色的机制瓦,典型的法国式建筑风格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后来了解到,这座楼房是1896年修建的,已有近百年历史,人们称它为“法国楼”,一直是边防人员的办公地点。太阳已经落到群山的后面,远望西方的天空被晚霞映照得通红通红。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从友谊关城楼的最高处消失时,我们的车缓缓驶进友谊关,沿着细碎的沙石公路,向凭祥方向驶去。我从车窗里伸出了半个身子,回头望着远去的友谊关,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我在心中默默地呼喊着:祖国,我又回来了。

作者:史锡腾:原铁道兵二师,曾参加抗美援越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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