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心学】读书笔记【38】:时中与知几
● 本专辑根据严思先生作品整理而成,至少64集。
● 《传习录》是明代哲学家王阳明的语录、论学书信的简集,为“阳明心学”。
● 王阳明的心学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也是增强中国人文化自信的切入点之一。
——华中师范大学文化教育经典研究中心学习研讨群
【原文】(79条)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著为物,是如此否?”
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1]。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2]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严思注释】
[1]或问至诚前知。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诚神几曰圣人。圣人不贵前知。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传习录》281条 )
子思所谓“至诚如神,可以前知”者也。然子思谓“如神”,谓“可以前知”,犹二而言之。是盖推言思诚者之功效,是犹为不能先觉者说也。若就至诚而言,则至诚之妙用即谓之神,不必言“如神”。至诚则无知而无不知,不必言“可以前知”矣。(《答欧阳崇一》)
[2]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上》)
【严思疏解】
“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即《系辞》所谓“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中庸》曰:“君子而时中”、“时措之宜也”。
《传习录》281条“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相对于本条“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前者说“知”,后者说“存”。从功夫论上说,“知”比“存”境界更高。“知得见在的几”,相当于“主一”或“率性”,“存”如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为修道而学,或曰“守约”。其间的区别正如“尽心知性”高于“存心养性”。
为什么说“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知几”为“时中”,能“时”则能“久”,如《中庸》26章曰:“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能博厚、高明、悠久,自然能覆物、载物以至于成物,故曰“一了百了”。“存得此心常见在”,这是“守约”,与“守约”相对的是“放其心而不知求”。“守约”功夫从时间上趋向于尽精微,相当于在空间上趋向于致广大,这便是“学”。“学”则内外打通,向外扩充其实也是在向内涵养,即是反求诸己、求其放心。
“放心”一说源自《孟子·告子上》。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为仁由己,欲仁而得仁,义也在内而不在外,但常人却“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此心被外物扰动是放溺其心,离开当下而去回忆过去、思考未来,也是放溺其心。然而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孔子主张“远虑”,“远虑”其实不是离开当下而向未来展望,“远虑”就体现在当下,就是“守约”。远者,大也,把所有影响因素都充分考虑到,才会没有近忧。所谓“深谋远虑”,远者,深也,趋于极致就是《系辞》所谓“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
《金刚经》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在佛家看来,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都是妄心。而儒家却认当下的现在心为真心,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儒家的直下承担,对人的主体性的肯定,就体现在当下一念真心,无此一念真心,就无进德修业与仁民爱物可言。所谓“现在心不可得”,这个作“得”字宾语的“心”了无可得,但作为主语的能“思”之心,不能是虚幻的。
对于“空”或“无”,务必给它设定一个范围,陆象山说:“《系辞》言神无方矣,岂可言无神?言易无体矣,岂可言无易”。可以说“神无方而易无体”,但不可说无神、无易。再如阳明先生说:“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可以说“心无体”,但紧接着必须以“知”来说心性,其实即是以“用”来说“体”。如果让“空”字横扫一切,就会堕入魔道。
达摩对慧可说:“将心来,吾与汝安”,慧可内观其心,说:“觅心了不可得”。达摩说:“吾为汝安心竟”。“觅心了不可得”,作“觅”宾语的“心”可以说是“空”的,但还有一个主体之心,孟子所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此心不可“空”,故曰“不思则不得”。阳明先生说:“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然不知(不觉)则遂沦埋”。“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即佛家所谓“觅心了不可得”,这正体现出儒家为己之学的简易直接。但还需注意后一句,“然不知(不觉)则遂沦埋”,这体现出儒家以“诚”(真切)论“性”,与佛家以“空”论“性”的本质区别,所谓无知无觉,其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觉,有成己成物、仁民爱物之大用。
阳明先生认为:“凡功夫只是要简易真切,愈真切,愈简易;愈简易,愈真切”。“知来本无知,觉来本无觉”,这是“简易”;“不知(不觉)则遂沦埋”,强调君子要去“知”与“觉”,这是“真切”。佛家典籍里面陷阱多,老和尚说“吃饭只知吃饭,睡觉只知睡觉”,如果不能“存得此心常见在”,心随物转,虽集中精神只做一件事,也是“逐物”。佛家鼓吹“现在心不可得”,一不小心就会堕入顽空断灭见。
阳明先生曰:“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儒家在“减”上用功,与佛家荡相遣执有什么区别?阳明先生说得明白透彻,“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功夫越是简易,越是真切,“空”最后落实在“一”上,《中庸》所谓“诚者物之终始”,孔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儒家破中有立,并且“立”恰恰是“破”的必要条件,也是“破”的归宿,“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而佛家主张“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只破不立,三心皆不可得,必然往而不返,堕入空门。
【学习体会】
对于“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著为物。是如此否?”这句,阳明的回答是“亦是。”之所以“亦是”是因为提问者这里说的“知”是心的“觉知”功能,这些表述,《传习录》前文皆能寻到与这里相印证之处。
下面这句“只存得此心常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此心耳!”说来也没什么新意,其中所表达的“心要专注于当下”的观点。“徒放此心耳”这句中的“放心”的提法是孟老夫子的原创,指人的“放逸之心”,这和我们现代常说的“请您放心”中的“放心”的含义完全不同,需要特加留意。
阳明认为人心跑到过去或者未来都只是放纵了心这匹野马,马要存养在栏中,才能致其力于有意义的地方。这个有意义的地方阳明认为就是“当下的天理”,也就是程颐说的“心要在腔子里”的意思。
这种尤其注重“当下的天理”的特色,正是阳明心学最大的“务实”的特色,正是儒家那种自强不息自助者天助精神的具体表露。
“说话没有条理,也足以看出是没有存养本心。”这句是阳明针对人的言谈而谈的,言为心声,说出的话没有次序,没有条理,正是内心没有存养好天理的表现。所以在现实生活中,通过观察一个人说话是否“在理”就可以判断出他的心这匹野马,到底是放逸在田野之外还是存养在栏中。
【参考译文】
陆澄问:“身之主宰为心,心之灵明为知,知之发动为意,意之所着为物,真的是这样吗?”
先生说:“这样说也正确。”
“只要常把此心存养,便是学。从前和将来的事,想它何益?唯失落本心而已。”
“说话秩序颠倒,也可看出没有存养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