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白地
□ 杨辉峰
白地,又称撂天地,撂荒地,荒地,闲地。
在乡下,没有下种的所有土地都可以称作白地。而今,我更喜欢把它们叫做荒地。虽然中央三令五申要守住耕地面积红线,但越来越多的人早已经背叛并抛弃了土地。在社会经济高度发展的今天,村民们一个个孔雀东南飞,一个个挤进一二三线城市,满天下打工,全世界赚钱,多少人奔忙在寻找物质幸福的日子里。
一亩地,在秦始皇时代就是战争的源头。一亩地,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是农民的金疙瘩。而今,种麦的农民越来越少了,他们有的永远离开了生养他们的尘世土地,在天人永隔中,却与土地融为一体了。有的背井离乡,不远万里,有的抛妻弃子,抛夫舍女,做着各种各样的发财梦离开了曾经生他养他的土地。土地在农民眼里永远是宝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是啊,前不久,老家附近一个村有个农民,可以为了拉一架子车煤省下五元钱的路费,宁愿一个人拉着老式的木架子车,气喘吁吁地徒步近二十里地,也不愿意放弃活着的执着和尊严。许多人还是义无反顾地眷恋着土地。在山坡旱地里,一亩地种麦基本上长不了几个钱,一二百元的长头,也不敢把自己花的时间和精力算进去。现在农村随笔便找一个短工每天至少赚七八十元,提刀盖房更不用说,每天也二百元左右。外出打工者月收入三千到一万多不等。年轻人,没有依靠读书跳出农门的谁还愿意在一块土地上刨食呢?幸福,不能拿钱来衡量。土地,对于一个真正的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那是活着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因为那是他流血流汗忙里忙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知己。农民热爱土地,大都因为他们和土地始终保持着某种虔诚而神秘的联系,这不只是感恩,不只是深情,不只是热爱。更多时候,那是他们唯一的活着的方式。无需任何理由,永不放弃。一片片白地曾经是农民赖以生存的战场,三夏二料,一年四季都在土地里忙活。今年是金灿灿的油菜,明年是油绿油绿的麦子。或者一片西瓜,一片西红柿,一片豇豆,一片红薯,一片玉米,一片葡萄……总之,一个热爱土地,钟情土地的农民把自己的任何一寸土地都不会轻易撩掉,从自己的生活,从内心抹掉。其实,白地,那曾经多少农民幸福的滥觞和灵魂的寄托。他们把一生的福祉曾经牢牢地拴在土地上。
农村的白地越来越多,白白地扔在那里十年八年甚至更久,荒芜的蒿草一次次覆盖,干枯,一次又一次返绿,抽出生命的一份绿色的诗意。当然,在现在一般的农民心里并不理解和需要什么诗意,他们仅仅追求实惠红厚的钞票。白地就空在那里,那是一份耻辱或者别的什么,但越来越多的人谁还关心一片白地的有无或者荒废呢。也许,有爱折腾、富有商业头脑的不安分守己者从白地主人那里低价流转到手,象征性地给点钱,双方也是皆大欢喜,土地被廉价的转租,遗弃,这总比常年荒在那里白撂在那里要强百倍。
每次到乡下去,看到乡村里成片成片的荒地,赤裸裸地空在那里,或被杂草埋没,或被残垣断壁包围,或被垃圾占据,我都心痛不已。难以名状的苦痛一次次袭过心头。那是一份份沉重的话题。古以百步为亩,在秦始皇时代一亩土地足以引发一场战争,那时候土地是私有制,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而今,曾几何时,许多人为一寸地畔、一公分生分墙,而老死不相往来或者大打出手,引发无数的血案和遗憾。土地,历经2000余年,在我们现在很多的国人心中仍然是一份种财富和权力的化身。即使不种也不上交或者转让。坊间、官方、网络常常流出某某贪官豪宅百间,地皮千亩的消息不胫而走,早却已经是寻常之事。现代人对财富和土地的占有欲、掌控欲、利用欲,绝不亚于古代历史的石崇、和珅之流。
走过春天,走过河流,走过大地,人间到处都是繁华,白地只守一片光阴,一地荒芜,一份孤独。那是拒绝了劳动和汗水的后的虐心故事,那是春秋冬夏交替的秘密,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农民最后的悼词。白地,并非一张张白纸,一直白着,等着,耗着。长满蒿草的土地和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没有本质的不同,一片片白地,那是对土地的白白流逝和浪费的无言的告白,乃至控诉。
我也常常在异乡梦见一片白地,那曾经是乡村孩子们的天堂,我的儿时乐园,白云苍狗有的成了村民的庄基地,和本身是否农民的身份无关。一块庄基地就是一个家的代言。越来越多的孩子随着父母走进城市,过上了城市生活。从此,越来越多的土地也无比寂寥起来,甚至无人记起来它的有无。白霜覆盖的野草,春雨洗梳的生活,我们似乎已经和白地永远地分手了。
白地,是乡村的伤口,也是农民的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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