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盘人文 ‖ 1450】散文 · 夏西吉 赵维宏 ——《​喜欢秦韵的娘》

   

喜欢秦韵的娘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母亲

文‖宁夏西吉 赵维宏

由于暖冬的缘故，一大早的柳树上早已裹上了一层洁白透亮的霜花，举目望去，整个村子里成了冰雕的世界，都是白花花地一片，真是好看极了。我哼着小曲，顺着凸凹不平的乡间小道，踏着“咯吱咯吱”发响的积雪，不经意间已经走近了乡亲们排练秦腔的那座矮小的老土屋。

    凭心而论，我虽与秦地为邻，却并不太喜欢秦腔，那声嘶力竭的“吼秦腔”并没有让我感觉到秦韵的那些细腻和美感来，但偶尔吼上几声秦腔，便能缓解心中的压抑，让人感觉到舒心而畅快。记得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每到春节，除了期盼着穿新衣裳、吃年饭、放鞭炮外，最开心的就是跟着大人们翻山越岭追撵戏剧班子看戏了。那时，我还不懂戏曲呢，只是觉得人多好玩而己。看着背上插满小旗、手拿铁枪银锤的武将，他们在台上就那么一亮相，背上的旗子和帽子上的绣球花儿便一阵阵地乱颤，那精气神就是与咱凡人不一样！

    到了大年初三晩上，请到家里供奉的“三代宗亲”送走后（给逝世的三代先人烧点纸钱），各村的戏班子按照相互约定都陆续地“出庄”唱社戲了。搭台接戏、耍狮子、划汉船、唱小曲，每个山村锣鼓喧天，春节喜庆的序幕就这样拉开了。母亲有一手好茶饭，戏子吃派饭村上自然就分了几个“大角儿”来家里吃饭，我也才有机会近距离观看卸装后的他们。他们在戏台上八面威风，台下却都是土里土气的老百姓，反差真是太大了。我与小伙伴们挤成一堆，听他们饭后在房子里用满口的陕西腔背诵台词，看他们练嗓子、做架势、走圆场。我突然有些明白：我们这里唱秦腔之所以不够地道，多是因为不会说陕西话的缘故了。

    每年春节前十天，母亲就早早地操办开了，赶着我们姐弟几个磨好平时舍不得吃的小麦面，煮制莜麦做的“甜泡”（一种莜麦煮熟后用酒曲发酵的甜食），买些家常菜，打扫房子，拆洗被褥，早早地烧好热炕，乡间的冬天早晚都还冷得很呢。我和四弟维栋到李沧家（大姐婆家住地）去接大姐姐，请家在苏堡的刘家舅奶奶，平时不上门的老亲戚都是要请到的，去请的人和被请的人都是一脸的光彩。尤其像我们这样贫穷的家庭，更是看重这喜庆时候的亲戚走动，亲戚们能来，就是给我们家长精神、撑面子，乡里人都是这么憨厚重情的。

    大喇叭上传出的名家唱段震得屋檐发响，我们一伙孩子早已在戏场里跑了几十遍了，满眼是人挤人。我早早地搬去了条凳，喊弟弟看着，又一次跑回家叫母亲，我急急地说：娘，快一点，再不去戏就开了。母亲说，你和你姐姐看去吧，我在家能听得见，我还要看门呢。听母亲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知道母亲今年还是去不了了。每回看戏，母亲都是不会去的，她总说她要看家，她说要等亲戚来，担心哪一位老亲戚来，门上上锁进不了门。我家那会儿家徒四壁，根本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让贼惦记，说实话，看家真没有必要嘛!

    至今每每听见唱秦腔，心里就潮潮的，禁不住暗自流泪。有一回我下班回家，实在太累，也不想吃饭，妻与小儿子和女儿到外面买麻辣烫吃，我一个人在家里听秦腔，听着听着想起了母亲，不知怎地就听得泪流满面了。大儿子放学回到家里，看到我这个光景便大惊失色，跑去找他妈妈了，妻子着急地赶回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没事儿，是眼睛里面进去东西了。唉，妻和子哪里就能知道一个大孩子对母亲的思念之苦呢！

农业社时期的父母，在生产队靠参加生产劳动养活着一家十一口人，工分不好挣，要挣大工分就得出大力，生产队的工分是男人10分、女8分、老汉娃娃6分工，这样评定工分事实上是很公平的，女劳力就是比男劳力差一些，母亲想多挣点工分，她只有干男人干的活，才能挣男人的工分。开春，铡草、出粪、往田地里运土粪；夏天，拉上满满一架子车粮食往公社粮库缴公粮。一年四季，母亲几乎就没有个空闲，劳动回来，她还要做家务，在石磨上磨面，挑水，做针线活，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母亲常说：笑懒不笑穷，再穷也要穿干净、穿整齐。晚上我写作业时，母亲就着煤油灯纳鞋底，淡淡的煤油灯光映照着她已经花白的头发，娘是多么的慈祥和暖心呀。

母爱，是天底下最无私的爱啊！

    现在人到中年的我，上一天班回来，常常是累的不想动弹，不知道母亲在营养那样差，活儿那样累，心情极度不畅快的情况下，是怎样地度过那艰难的每一天的。记得母亲常说：“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娘有不如自有，自有不如怀里揣着有”。这也是娘最朴实的生活准则和最现实的人生态度。有一次，我与兄弟说起秦腔《拾黄金》，这出戏具有典型的浪漫主义风格，戏中的主人公实际上就是一个叫化子，拾黄金说白了就是叫化子在那儿穷开心。没想到，坐在旁边的母亲说话了，“《拾黄金》我都听过好几遍了，词我都记得熟熟的”，“城隍爷人老心还翠，老了老了还想听个《花亭会》......”，我俩望着母亲，与母亲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村里唱戏，母亲白天不去看，晚上也是不去看的。她要做的事太多呢，我的鞋底早磨透了，要新做一双鞋，小妹的裤子也短了一截，要续上一段，早早地再磨些玉米面，春耕就在眼前，猪圈里猪粪也高了，赶紧得往外起。家里人除二哥外，我和四弟、小妹都帮不上母亲的忙，母亲就说，做活要笨鸟先飞，看戏还不是听词嘛，听得遍数多了，台词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的。我问母亲，为什么不让大姐姐看门，你去看一回戏呢，母亲说，你大姐在婆家不容易，你姐夫教书就她一个人在家忙活，就让她散散心吧，唉，都不容易哩！

我长大成人，受母亲的影响最大，母亲的勤劳和善良，从不向困难低头的性格时刻影响着我。母亲常说：“为人要懂得先舍后得，将心比心才知心呢！”。母亲老了，今年92岁了，她的心情总是不好，眼泪多、心急、耳朵听不清楚，想这个儿孙盼那个女儿的。回到家，我用手机给她下载些秦腔唱段，听着秦腔她就高兴起来了，话也多了，喜欢谈论过去了的许多往事，兴趣来了，还能哼哼几句秦腔哩！

作者简介

【赵维宏】宁夏西吉县人，退休职工，喜爱文学，民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