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亡唐兴七十年|卷二•第四章7.尴尬太上皇「情何以堪」
卷二·开皇、武德末年纪事
|第四章·殊途同归:两位高祖的夕阳晚景
|尴尬太上皇
据《史记》,“皇帝”一词是秦始皇的发明,太上皇也是他的专利。
第一个把皇帝叫做皇帝的他不仅幻想要“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同时也对以往已形成套路的“子议父,臣议君”的“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的做法大为不满。
“朕弗取焉”,金口玉牙追尊其父庄襄王为太上皇。
第一个活着享受了一番“德大于帝”、“盖太上者,无上也”的太上皇风光的,是汉高祖刘邦直接从乡下来到皇宫的老父亲。
曾是乡中泼皮无赖的刘老三虽说当了皇帝,但也依然拿父亲当父亲对待,隔几日去看一看,“如家人父子礼。”父子之间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偏有“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
问题如此严重,本来心安理得的刘老太爷这下坐不住了,下次儿子再来,便也跪拜相迎。
刘邦反而被父亲吓了一跳,赶紧去扶父亲。
中国人是最讲究礼法规矩,讲究名正言顺的,刘老太爷坚持不能让身为人主皇帝的儿子“'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
而那个劝说老太爷不要在皇上面前摆老子架子的管家家令也让刘邦很是喜欢,“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
关于这个问题,刘邦还特意下诏说:“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也。”
完全是因为儿子的缘故,刘老太爷就这样成了太上皇,说是天上掉下个馅饼偏就砸中了他也一点都不过分。
自然也就满心欣喜,一门心思在儿子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养鸡喂狗养花种菜地过起了自己的乡土生活。
同样也成了太上皇的李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他自己就曾经是“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的皇上,大唐江山也是他带着儿子们打出来的,却突然就被儿子先是迅速架空,继而赶下皇位,成了受人摆布无权无威的太上皇,那日子真可以说是要多窝心有多窝心,那感觉也就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武德九年(626)十月,刚登上皇位两个月的李世民就在朝堂上对李渊时期的政治举措进行公开抨击。
针对李渊为了“强宗室以镇天下,”滥封宗亲,甚至封到高祖父一代的远亲,以致于“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的局面,李世民问道:
“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
当今皇上有此一问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来自臣下的回答自然也就不难预料:
“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余非有大功,无为王者。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
李世民立即表态:“然。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
紧跟着采取的举措就是“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此种抨击和改正自然并无不当,但太上皇李渊会不会有一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感觉呢?
这当然只是个开始,类似的事例简直举不胜举。
【延续了几百年的门阀士族也是在唐朝开始衰落的。】
贞观元年(627)正月,贞观天子大宴群臣,席间命人奏起了为自己歌功颂德的《秦王破阵乐》曲,并于大庭广众间公然说道:
“朕昔在藩邸,屡有征伐,世间遂有此歌……功业由之,致有今日,所以被于乐章,示不忘本也。”
秦王雅乐歌一曲,劳苦功高属世民,这也太有点过于贪天之功了吧?
敦煌莫高窟217号壁画《破阵乐舞势图》
后来又是贞观三年(629)的裴寂事件。
也是在那一年,大将军李靖大破突厥的消息传来朝廷,朝中自然是一片庆贺之声,贞观天子更是借题发挥,来了一段抑父扬己皮里阳秋的演说:
“往者国家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未尝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款塞,耻其雪乎!”
总算李世民嘴下留情,虽然不愿意承认当初与突厥的关系其实是一种以屈求伸的策略,但总算还给了李渊一个解释,当然他的目的依然在于两相比较,突出自己“暂动偏师,无往不捷”,替大唐一雪前耻的功绩。
李靖
再一年后,四夷郡长尊贞观天子为天可汗,突厥颉利可汗也成为俘虏被押往长安。据说,听到消息后的太上皇心悦诚服连声叹息:
“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
已然又是自我表扬与他人表扬相结合,接下来自然就是欢欣鼓舞欢歌笑语普天同庆的场面。
《资治通鉴》记载:“上皇召上与贵臣十余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
凌烟阁【绘图】
这样父子置酒与群臣同欢的场面在贞观七年(633)年底又出现了一次。
事情依然是和突厥颉利可汗等人有关,地点则是在当时还保留着的西汉未央宫。
饮酒时,太上皇李渊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自己则笑道:“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接着就是贞观天子李世民奉觞上寿道:“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资治通鉴》两次浓墨重彩描绘的欢庆场面其实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为执掌朝政的贞观天子歌功颂德。
总是自吹自擂自说自话难免让人人生疑生厌,这才有了这样不露痕迹便尽得风流的《春秋》笔法。
因为太上皇实际上是“命”不了皇上的,所以第一次是太上皇弹琵琶,皇上自己“起舞”尽欢;而第二次则是太上皇“命”已经归附中央政府的突厥可汗“起舞”、再“命”南蛮酋长“咏诗”,太上皇当政时期可是曾经向突厥称过臣的,如今连这样的太上皇都可以扬眉吐气颐指气使了,当今皇上的功高盖世前无古人可不就是“自古未有”?!
拉出汉高祖刘邦父子也是大有深意。
谁不知道刘邦少时因游手好闲不治产业而屡被责骂,当了皇上后得意洋洋地问父亲,看看吧,我如今挣下的是一份多大的家业?!
那一段父子龃龉,已经成为一段流传久远的经典啦。
贞观天子旧事重提,无疑还是在借古喻今,拿自己比做气象万千志向高远的汉高祖,而拿自己的父亲当了那个鼠目寸光因循守旧糊糊涂涂拣了个太上皇做的刘老头啦!
这种比喻的弦外之音太上皇李渊能听不出来,能么?
别忘了他可是在大隋官场历练已久,自己还曾做了好几年皇上的人呢!
当初隋炀帝一句“阿婆面”的揶揄就曾让他郁闷颇久耿耿与怀。如今,面对来自儿子的更为恶毒的攻讦,就算他表面上波澜不惊神色如常,心里难道也真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能么?
汉未央宫【复原图】
如果说以上事例还更多的是一种两代父子也是两代皇上之间的心理交锋心理感应,那么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所有人都真真切切看到了的事实。
其中最明显不过的该是贞观三年(629)四月的那次从太极宫改往弘义宫的搬迁了吧?
所谓太极宫就是太上皇李渊当皇上时的听政之所,所居之处,自然也就是整个皇宫的中心。
在它的东边,就是太子所居的东宫,西边则为掖庭宫,既是宫女的住处,也是犯官家属配没入宫劳动改造的地方。
位于太极宫正中的是太极殿,由大隋大兴殿改名而来,是皇帝每月初一、十五视朝的地方。
它后边的两仪殿则是皇帝日常听政视事的场所。
玄武门事变后,太子李建成被杀,李世民从自己的弘义宫入主东宫,虽然说不免仓促,但也算名正言顺。
但很快他就成了皇上,而老皇上虽说成了太上皇但还活着,新皇上总不便公然将他强行迁出吧?
就这样,李世民的登基典礼也是不无别扭地在东宫显德殿举行的。
东宫当然也是秦王李世民曾经的朝思暮想的地方,但那是当太子之前。现在都当了皇帝了却还要偏居东宫,李世民心里当然窝囊得很。
但这其实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的问题就远不是窝囊一词所能解释的了的:
这里曾是原太子一家生活的地方,而那一家又全部死在自己刀下!
哪怕是已经当了皇上呢,他其实还是挡不住内心深处无法与人言说的愧疚与恐惧,尽管没有任何史料佐证我的这一说法,但我还是要这样说,这样想。
真的,在所有的皇帝都是人间尊神,只要当上皇帝,除了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则之外,人间所有的律法就对他都没了约束与效用的情况下,皇帝本人真要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也不怕神地为所欲为,天下苍生能奈其何?!
所以我宁愿想象曾经让李世民日思夜想到头都疼了的东宫,真正住进去之后,那里实际上也是让他寝食难安的煎熬之地。
就是为了这个,他也想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地从那里搬出,以求取得心灵的宁静!太上皇李渊是不是也看出或者猜出了新皇的心思,有意无意要与新皇憋一口气呢?否则,以他当初极其识相地就将皇位拱手出让的聪慧与世故,他为什么不尽快主动地从太极宫迁出,该住哪儿住到哪儿去呢?
李渊
父子俩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僵持了三年,直到贞观三年四月,太上皇李渊才迁往自己还是皇帝时,为表彰秦王“有克定天下之功,特降殊礼”而下令为秦王修建的弘义宫。
按《旧唐书》里的记载,那是一次高祖太上皇自愿的搬迁,搬迁的理由是:“高祖以弘义宫有山林胜景,雅好之,至贞观三年四月,乃徙居之,改名大安宫。”
这条理由显然缺乏说服力。从皇宫搬到昔日的秦王别宫,就是按朝廷礼制,那弘义宫不但比皇宫低一级,还要比太子东宫也低一级。
别说是享惯尊荣富贵的皇上了,就以普通百姓的习性出发,房子谁不想越住越大,越住越好?
按现代人的话讲,房子也好,工资也好,都属于只能上、不好下的事涉民生的刚性福利。
老百姓都能自自然然就被别人和自己惯坏了,更遑论曾经的皇上、现在的太上皇?
果然,贞观六年(632)正月,有监察御史马周上疏道:
“臣伏见大安宫在宫城之西,其墙宇宫阙之制,方之紫极,尚为卑小。臣伏以为东宫皇太子之宅,犹处城中,大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虽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在轻俭,陛下重违慈旨,爱惜人力;而蕃夷朝见及四方观听,有不足焉。臣愿营筑雉堞,修起门楼,务从高显,以称万方之望,则大孝昭乎天下矣。”
这已经是从国际影响和群众舆论两方面给皇上做工作,建议将大安宫休整一番,以符合太上皇的身份,也让皇上在天下人面前显示一番天子之孝。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皇上的孝行既然需要“昭乎天下”,那是不是说天下已经有了皇上不孝的民间传闻呢?
皇上和太上皇父子俩究竟怎么了?
太上皇究竟在哪里又是因为什么惹恼了皇上,以致于皇上甚至不能哪怕仅仅是出于胜利者特有的好脾气和好心情,多少显示一下自己的风度和气量呢?
【李世民真的是这么“小气”吗?】
李靖:(571年-649年7月2日),字药师(一称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今陕西三原县)人,祖籍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县)。隋末至初唐时期杰出的军事家。
李靖初仕隋朝,拜马邑郡丞。晋阳起兵后,转而效力唐朝。随秦王李世民进击王世充。武德三年(620年)辅佐赵郡王李孝恭南平萧铣和辅公祏,并招抚岭南诸部。武德八年(625年)起在北疆抵御东突厥入侵,贞观三年(629年)以定襄道行军总管总统诸将北征,以精骑三千夜袭定襄,使颉利可汗部惊溃,又奔袭阴山,一举灭亡东突厥,使唐朝疆域自阴山北直至大漠。因功拜尚书右仆射,获封代国公。
贞观九年(635年)再获起用,统军西破吐谷浑。后改封卫国公,世称“李卫公”。晚年多病,阖门自守,不预政事。贞观十七年(643年)成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贞观二十三年(649年),李靖病逝,终年七十九岁。册赠司徒、并州都督,谥号“景武”,陪葬昭陵。唐肃宗时配享武成王庙,位列十哲。
李靖一生征战数十年,为唐王朝的建立及发展立下赫赫战功。他的治军作战经验,进一步丰富了中国古代的军事思想和兵法理论。著有《六军镜》《卫公兵法》等多部兵书,多已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