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四猴子(一)
(朗读者:赵朋)
天,阴沉着,就这样阴沉着,好像在为大地震中逝去的人们默哀。
大地在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之后,犹如一只不停喘息的巨兽,余震还在不断地发生。
借撬棍遭到三爷拒绝回来的途中,四猴子心里仍旧嘀嘀咕咕地骂着三爷:“你个三老黑,平时你对我吆五喝六的我服你,到了结咕眼儿上,你揍认小六儿一家人,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公鸡……”可当四猴子扒出了老爸老妈,没等谁叫他,却是灰头土脸地默默地融入了营救小六儿一家人的人群中。
被扒出来的小六儿,静静地躺在三爷的怀里。四猴子乍着胆子,从三爷那前后房山倾倒的屋子里拽出一块床单,轻轻盖在小六儿的身上。望望安祥的小六儿,再瞅瞅木头人般的三爷,四猴子想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啥好,便低声地说:“三哥,你多陪陪小六儿,我扒人去了……”三爷没有回音。
大地,又开始任性地颠簸摇晃。
就在这次余震最后数秒的颠簸摇晃之后,三爷那立着的房子轰然坍塌了。房子坍塌的瞬间,黄色的尘烟擦着瓦砾腾空而起,让看得清清楚楚的人们,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折磨灵魂的恐惧感。
四猴子从浓浓的尘烟中钻出来,憋得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好一会儿才喷出一句:“妈的,又来劲咧,差点儿交待喽!”
四猴子,在界比子邻右子甚至唐林古赵人的眼里,都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玩意儿,用唐山话就是不招人儿稀罕,招人儿隔应。
这四猴子打小就闲连。十来岁时候,大翠儿她们家养了一群鸡,闹着黑,芦花,九斤黄,猴鸡啥的。晚上,大翠儿她妈一边数着鸡的个数,一边往鸡窝里哄鸡。数着数着,鸡的数儿是对上了,却发现这鸡的品种不对劲儿:“大翠儿啊,咱家的鸡咋多了4只猴儿鸡,少了4只九斤黄啊?”大翠儿闻声从堂屋跑到院子里,把鸡从窝里哄出来重看,果真是老妈说的情况,但当她再仔细看那猴鸡时竟然笑起来。
“大翠儿,笑啥?”
“妈,是有人薅了九斤黄脖子上的毛,一准儿扎掸子去了!”
“哦,谁家的孩嵬子这么闲连(好动手动脚,讨人嫌)!”大翠儿妈看清了这人为弄出的“猴鸡”竟然被气得也笑了。
“妈,你猜猜这人会是谁啊?”
“谁啊?没别人,肯定是那该死的四猴子!”
大翠儿听了老妈的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是花枝乱颤,搂着老妈的脖子说:“妈,忒对,错喽管换!”
第二天,大翠儿在街筒子上看见了四猴子,直奔过去,指着四猴子问:“四猴子,昨天你揍啥了?”不等大翠儿走到近前,四猴子像只山猴儿窜回自家的院子,接着就是插门闩的声音。
天,依然阴着,四猴子顾不上再多照顾爹妈,和男人们在瓦砾中寻找着生命的讯息和希望。此时的四猴子左脚前脚掌竖穿出一条铁刺,拔出后,光着膀子一瘸一拐、蹦来跳去的搬着石头瓦块,抬着扒出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喘息的片刻里,抬起头来的四猴子猛然发现向废墟走来的五红。五红在找自已的家人。
四猴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两肩上的脑袋有了眩晕的感觉。这可咋整,这可咋整,这一家人可都没咧,五红能受得了吗……四猴子心里嘀咕着,放下手中的撬棍便迎向五红,将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稍稍稳定了一些心绪后,四猴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五红跟前。
“五红,你回来咧,忒好,忒好……”
“四猴子,我妈我爸呢?”
“五红,急啥,刚到家,你先歇歇喝点水再说!”
五红感觉不对劲,一边在人们当中撒么(用眼睛寻找)一边说:“喝啥水,我家的人呢?”
四猴子沉默了片刻,指了指三爷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五红,已,已经好多家了,一家一家的,都砸没了……你们家,在家的,都,都没了……”
五红听到这里没说话,而是瘫软地蹲在焦子板儿上。
“四猴子你揍啥呢,快点儿过来,三帮子他爸的腰好像砸折咧……”
听到“三帮子”这三个字儿,四猴子犹豫了片刻,脚并没有马上动窝儿。
两个月之前,四猴子因为五红和小六儿跟三帮子结了梁子。
那是一个火烧云烧得满天通红的傍晚,三帮子四猴子他们哥儿几个凑一块儿喝酒,八毛钱一斤的薯干儿酒,是用三帮子他妈养的那只下蛋的老母鸡换来的,外加半斤落生仁儿。
哥儿几个喝到脸红气粗的时候,老屁掐着嗓子学三帮子他爸唱那皮影《猪八戒背媳妇》,唱了几句说:“猪八戒这个老色(shai)鬼就是命儿好,到哪儿都有小媳妇勾搭他。”
四猴子接话说:“还说呢,你更色(shai),上初一你揍挎码子。”
“挎码子咋了。”老屁站起来提了提裤子抹了抹嘴说:“那是她们愿意,喜欢鸡腿裤带中分,看得上咱哥们儿!”
“哟哟,瞅着骆驼不吹牛。”三帮子往嘴里扔了两颗落生仁儿,一边嚼一边说:“瞅瞅你挎的那些码子,都长得跟吃人的女妖精似的,个个儿能把人吓死!没一个长得像五红、小六儿……”
“哈哈……”哥儿几个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老屁撇着嘴说:“操,别寒碜哥们儿了中不,有能耐你们弄俩好看的让我看看。”
“那有啥。”三帮子扬脖儿喝了一酒,红着眼珠子说:“咱们这片儿片儿哦上,长得最震(漂亮)的就是五红跟小哦六儿。小六儿让让三哥占上咧,那那五红要不是下乡,我明天揍可以让你们跟她哦叫嫂子。这还算二两粮票……”
没等三帮子继续往下说,四猴子杯里的酒已经“啪”地泼在了三帮子的脸上。这一泼,惊得哥儿个全都站了起来。
三帮子一楞,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指着四猴子说:“哎,泼我揍啥,你他妈的四四猴子有毛病啊?”
拉(la,三声。聊的意思)到五红小六儿的时候,四猴子的酒就从胃里往脑袋上冲。听到三帮子说要挎五红的码子,四猴子的酒和血一块涌向了脑袋。四猴子冲三帮子微笑着说:“我揍泼你了咋地吧。你再糟践五红跟小六儿,我还泼你!”
下不来台的三帮子拎着酒瓶子就要砸四猴子:“你妈了个巴子的,我我偷自个家的鸡卖咧给你们喝酒,你还跟我来这套!打早儿我就看你小子不顺眼,在三哥面前跟个跟屁虫似的,你想跟他成担挑儿啊?”
哥儿几个连忙拦着三帮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这不是吹牛扯淡拉大玄吗你们哥俩咋还来真的咧,四猴子你先走,这事儿弄的,本来是高兴事咋还都火么钻天的咧。
可听到是三帮子他爸被砸伤了,迟疑了一下的四猴子还是奔了过去。三帮子他老爸砸得的确很重,一块看上去十来斤的三棱型石头砸在了背上,背上血肉模糊不说,看上去大脑此时对四肢已经没有了控制力,人已是双目紧闭,气息微微。这时的三帮子,只顾着攥着他老爸的手在那儿干嚎,竟然忘了他妹妹小凤儿还压在废墟中。
“你还嚎丧个啥。赶紧扒你妹妹。”
“那我爸咋整?”
“你不用管了。”四猴子说着,撒丫子一瘸一蹦地就往商品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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