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寒凝大地》连载丨第二十九回:谭志诚神机妙算,李满盈语重心长

第二十九回:谭志诚神机妙算,李满盈语重心长

鸡毛信传递情报日伪军偷袭薛庄

谭志诚神机妙算李满盈语重心长

薛庄鸡鸣三县,只要顺义薛庄的公鸡,站在高高的土坡上一唱,连三河、平谷都能听得见。

冀东五区区长信宁熟读兵法,深知情报的重要性。他培养了好几个侦察员,作为他的耳目。

夜幕降临,信宁正在油灯下看《孙子兵法》,读着读着,声音渐大:“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信宁读到这里,伸了伸懒腰,自言自语道:“《孙子兵法》,处处充满了辩证法。用兵如神者?孙武也!”每逢读到他十分感兴趣的地方,总要手舞足蹈,摩拳擦掌,或者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在屋子里演练几招。

信宁正在兴致勃勃地演练,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停下手中的宝剑,支棱起耳朵听着。

“报告!”侦察员燕小青的声音。

信宁应道:“进来!”

燕小青递给信宁一个纸团,说:“薛庄的情报。快!”

信宁抠开纸团,靠近油灯扫了一眼:1943年4月25日凌晨,日伪军联合进攻薛庄。

信宁看了一愣,心想,今儿是4月24日,况且,天已大黑了。太紧急了,一刻也不能停,必须马上通知区民兵大队长李满盈、教导员谭志诚。

他把抠开的纸团,展开抚平,装进信封,在封口之前,特意插进三根鸡毛,表示十万火急。命令燕小青火速送到李满盈、谭志诚处。

燕小青把信揣进怀里,立即出发。

天色漠漠向昏黑。燕小青沿着坎坎坷坷的蚰蜒小路,一路奔跑。他真羡慕水浒英雄神行太保戴宗,要是自己也有那样两条腿就好了,只恨爹娘给他这样两条腿,他一面这样想着,一面飞奔。穿过一片小树林,爬上高高的黄土岗,越过一条不深不浅的壕沟,翻过土地庙的矮墙,二区民兵大队指挥部的灯光,便在眼前了。

当燕小青推开大队长李满盈的对扇门时,早已大汗淋漓。“噗通”,扑倒在地上。

李满盈大惊失色,急忙把燕小青扶起,问道:“小青,燕小青,怎么了?”

燕小青望着李满盈说:“大,大队长,鸡,鸡毛信,冀东五区区长信宁转来的鸡毛信!”

李满盈问:“信宁区长转来的鸡毛信,在哪里?”

燕小青从靠近肚皮的内裤里,伸手摸出,递给李满盈。

李满盈抽出来看一遍,又看一遍,急忙喊道:“小刘!”

小刘应声答道:“到!”

李满盈急忙说道:“快,快去把谭志诚教导员找来,快!”

小刘问:“天这么晚了,这会儿他大概都躺下了……”

李满盈说:“多嘴,快去。你就说:鸡毛信,信宁区长转来的鸡毛信,快到指挥部来!”

小刘答道:“是!”

李满盈催促道:“一定要快!”

小刘一面答应着,一面飞出了小院。

谭志诚打开插着三根鸡毛的信件,扫了几眼,立即拔开双腿,匆匆忙忙来到大队指挥部。

李满盈说:“情况紧急,赶快研究部署。”

谭志诚说:“心有主张,遇事不慌。心慌意乱,万事难办。”

李满盈说:“新媳妇上床,大火上房,小孩儿趴在井沿儿上,哪件事也比不上鸡毛信上的事更急!”

谭志诚说:“快把民兵的三个小队长找来,一竿子插到底,当面锣,对面鼓,各负其责,谁出问题,拿谁是问!”

李满盈喊道:“小刘,去,把民兵的三个小队长,统统叫到这里来,快!”

小刘飞速而去。

不一会的工夫,民兵第一小队长陈永生、第二小队长李庆祥、第三小队长马长禄三人,急速而至。

李满盈、谭志诚见民兵三个小队长都已到齐。

谭志诚说:“刚刚接到一封鸡毛信,插着三根鸡毛,信上说,明晨有日军和敌伪军联合进攻薛庄,军情紧急,星夜布阵,调兵遣将,打击敌人。”

李满盈说:“薛庄鸡鸣三县,三条大路可抵达。我想,三个小队民兵,可采取分兵把守,各自为战,大家以为如何?”

谭志诚说:“分兵把守,实为下策。依我看,不如这样……”他伸开双臂,把几位民兵小队长聚拢一处,轻轻地说了一遍。

三个民兵小队长齐声说:“好!”

谭志诚说:“大队长,你意如何?”

李满盈说:“照计行事,马上行动。”

三个民兵小队长领令而去,各自召集人马,迅疾到位。

谭志诚说:“大队长,我推断,小鬼子进犯薛庄,黄土岗是必由之路。我赶紧去找信宁同志,请求支援,打小鬼子一个伏击战。”

李满盈说:“好,立马出发。我去薛庄村北树林里,协调三个小队民兵,协同作战,打日伪军一个措手不及。”

由第一小队长陈永生和第二小队长李庆祥带领的民兵,在前岭设伏,由第三小队长马长禄带领的民兵,埋伏在薛庄的村头,区长信宁率区小队到佟辛庄待机抄敌人的后路。

原来,山村大佐带领的日军杨各庄联队,在同冀东独立团的较量中,吃了大亏,整天价琢磨报这一箭之仇。

四月二十三日,山村大佐正站在日军杨各庄联队指挥部里,借着马灯发出的微弱光线,察看墙上的作战地图。

突然,山村把目光停留在薛庄这个点儿上,一动不动。

半晌,山村才从牙缝儿里滋出:“薛庄,薛庄的有!”说着,挥出右拳,“咚”的一声,狠狠地砸在地图上。

山村像发疯一样地叫道:“来人!”

立在门口的小白脸日本兵赶紧走上前来,答道:“嗨!”

山村大佐说:“你的,快,把韩长波的传唤来!”

日伪军连长韩长波的连部,就在黄土岗的那一面。韩长波接到山村大佐的命令,怎敢怠慢?立即骑马奔驰而至。

山村大佐说:“韩长波,你的一个连,明天拂晓之前,准时到达薛庄村南的黄土岗子,配合大日本皇军扫荡薛庄。你的明白?”

韩长波应道:“嗨,我的明白!”

韩长波,由于他的脖子长,叫来叫去,叫成了韩长脖。

韩长脖一生下来,脖子就长,天生的。

生下韩长脖那天,老娘婆照例倒提着这个刚见天日的小生命,脖子出奇的长,比别的小孩儿长得多,像提着一只白条鸡。

老娘婆拍拍后脊梁,原本应该“啊啊”地哭,意外的是,孩子并没有哭。

无奈,又稍稍用力拍了几下,孩子仍然没有吱声。

老娘婆又一次举起手。

猛然间,被站在炕沿子下的孩子爹,一把薅住,瓮声瓮气地说:“算了,扔了吧!”提起这个“白条鸡”就往外跑。

一小会儿,回来了,正见孩儿他妈呼天抢地。

孩儿他爹问:“咋?”

孩儿他娘像一只母狼,朝他扑过去,大叫道:“孩子,我的孩子,咋着,叫你给扔了!”

孩儿他爹说:“对呀!”

孩儿他娘叫嚷道:“你赶快给我捡回来!”她一面叫嚷,一面向院子里跑。

孩儿他爹追了出去,无可奈何,只得又把孩子捡了回来。

孩子的命保住了,意外的是,孩儿他娘的命却没了。

自此,孩儿他爹,又当爹,又当娘,一天天盼着孩子长大。

唉,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棵草。

像棵草的孩子,长到十几岁,连个像样子的名字也没有,就那么让人家“长脖长脖”的喊。

长大了,连一天学也没有上过,连一个字也不认识。一丁点儿正经事不干,整天价和一群二流子小混混疯打疯闹。

日久天长,韩长脖竟然混成了小头头。吆三喝四,在这群二流子小混混之间,说一不二,叫往东往东,叫往西往西。

水泊梁山集聚天下好汉,替天行道。韩长脖的麾下,都是些流氓阿飞溜溜球儿,有人管这些人渣称作“流氓无产者”,也真是高抬他们了。

就是这样一群货,到处祸害老百姓,惹是生非,吃喝嫖赌,偷鸡摸狗,胡作非为,啥不撩人干什么。最可恨的是,随意调戏小姑娘,可恨!

更可恨的是,认贼作父,狐假虎威,为虎作伥,吃里扒外,把小鬼子当亲爹。

其实,韩长脖目不识丁,日本人不把他们当人,当狗;打起仗来,把他们当替死鬼,当炮灰。韩长脖心知肚明。可是,长脖子上长的大脑袋转念一想,而今,有谁把咱当人?有奶便是娘。就这样,韩长脖及其一伙,竟然成了小日本的帮凶和打手。

韩长脖公鸡嗓,喊起话来像公鸡打鸣,他头天接到日军要他配合扫荡薛庄的命令,心里发毛。但是,又不敢违抗军令,他知道违抗军令该是个什么下场。于是,他勉勉强强集合了队伍,咋咋呼呼地叫唤道:“弟兄们,日本皇军要咱们配合扫荡薛庄。大家听好,既然是配合,就是以皇军为主,咱们为辅。再说,咱们的武器弹药也不是白来的,都是花钱买的,能少放一枪,就少放一枪。还有一宗,咱们当的这个兵,都是穷闹的,马勺苍蝇——混饭吃。咱要是为日本人拼命,把命搭给日本人,那还不如在家,等着饿死呢!”

伪军们乱七八糟地说:“连长说的是,是这么个理儿,这话可说到我们心里去了!”

韩长脖说:“咱们在日本人面前,装作给日本人卖命;在八路军面前,要让他们感觉我们是迫不得已,枪口抬高一寸。”

大个子伪军说:“那,咱们能不能就投降八路军?”

韩长脖说:“也不行。听说,八路军最恨的就是小鬼子和日伪军。有的说,他们恨伪军,比恨日本人还厉害,抓住就枪毙。假如八路军收留了我们,当了八路,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再说,八路军的生活,咱们也受不了,吃糠咽菜不说,不叫搞女人,你们谁受得了?先到我这里报个名!”

大个子伪军哈哈大笑:“受不了,受不了。少吃一顿饭行,不让搞女人,谁受得了?我说实话,受得了,你们谁受得了?到连长那里报个名!哈哈……”

伪军们七嘴八舌地说:“古今中外,天下一个理儿:老大做不了老二的主呀!”

韩长脖说:“少扯淡,目标:薛庄村南的黄土岗子,快快出发!”

三月三,苣荬菜钻天。在冀东一带,野地里最耐寒的野菜有两种,一种是蒲公英,每棵蒲公英,刚刚生出三五片叶子,挺着一球花骨朵。再就是苣荬菜,苣荬菜刚刚钻出地面,瘦瘦的,小小的,怪可怜的。就是说,天气乍暖还寒,在这个季节的暗夜里,军队要在野外宿营,还相当寒冷。

韩长脖带领一个连的伪军,从子夜出发,背包窝伞地急行军,走了二十多里路,等到达薛庄村南的黄土岗子时,一个个歇呼带喘,汗流满面。可怜那些嫩胳膊嫩腿儿的小新兵,累得腰酸腿疼,手脚发麻,打开背包,躺下便睡。谁知,浑身的汗水,嗖嗖的小凉风一吹,咳声不断。

韩长脖压低公鸡嗓说:“不许出声!”

正说间,一个小新兵,可巧咳了一声:“咳咳!”

韩长脖噔噔走过去,抡起手臂,就是一巴掌。

不料,正在韩长脖抡起手臂,几乎是在同时,他自己倒先打了个喷嚏:“啊嚏!”

小新兵嘟嘟囔囔地说:“这可让老人古语说着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韩长脖把声音提高一倍,叫道:“孙二林,你个新兵蛋子,嘟囔什么?我没听见,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新兵孙二林摸摸嘴巴子,没有再言语。

大个子伪军坐在背包上,抻抻孙二林的裤脚子,轻轻地说:“像咱们这种部队,哪里像人家八路军,作风民主,不打不骂,官兵一致。”

孙二林说:“这回儿,你又说人家八路军好了!”

大个子说:“八路军就是比咱们强,哪像咱们,放个响屁,都得看着当官的脸色,他要是不高兴,你只能放个蔫儿屁,连个响儿都不许带,妈妈的!”

孙二林悄声说:“快别磨叨了,让韩长脖听见,那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大个子说:“看看天色,都东挑哨儿了?”

孙二林问:“啥叫东挑哨儿?”

大个子说:“毛孩子,连这也不懂,就是说,天快亮了!”

孙二林不再言语,抱着枪,倒头便睡。

大个子看看孙二林,又心疼开了,心里突发恻隐之心:二林子,他还是个孩子呀!

韩长脖死也不会知道,他们这个连的伪军,早已进入埋伏在薛庄村头的第三小队民兵的视野,虽是黑夜,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马长禄带领的民兵们,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民兵压低声音说:“我知道,埋伏在薛庄村南黄土岗子坡下的伪军,就是韩长脖的那个连,渣儿错都没有。”

马长禄问:“张若飞,你怎么知道,坡下的伪军就是韩长脖的那个连?”

张若飞说:“除非扒了皮,我不认识!”

马长禄说:“确实是韩长脖的那个连,都说你是猛张飞,你的心,原来比针鼻儿还细。”

张若飞说:“马队长,咱们何不先把韩长脖这个连的日伪军给收拾了?”

马长禄说:“刚刚夸你心细,看看,又上粗的了!”

张若飞说:“那就先让他们多活一会儿?”

马长禄说:“等候命令!”

张若飞说:“是!”

马长禄弯着腰,一个班一个班地检查,一个班一个班地盘问:“准备好了吗?”

班长们一个个答道:“准备好了,就等着作战命令呢!”

由第一小队长陈永生和第二小队长李庆祥带领的民兵,在前岭设伏。

陈永生的第一小队和李庆祥第二小队之间,仅仅隔着一片小树林,密密匝匝,杂草丛生,寸步难行。

陈永生和李庆祥都是吕布屯村人,两家仅仅隔一堵矮墙。俩人同岁,属牛,见面就顶牛。

传说,三国时期,董卓的干儿子吕布,就出生在潮白河东的吕布屯。许是这个原因,两个人从小就都喜欢读《三国演义》。

陈永生最喜欢的并非天下无敌的吕布吕奉先,而是东吴的陆逊,小小年纪就能使出“白衣渡江”的诡计,打败傲视天下的关羽关云长。

李庆祥淳朴实在,他喜欢鲁肃鲁大夫。鲁大夫为人忠厚,不耍滑头。这也许就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之故罢!

陈永生滑稽多智,常以东吴陆逊自喻。平日里说话,也常常言必称陆逊:“倘有朝一日,国家能起用我陈永生,统帅三军,我保证能……”

李庆祥听惯了陈永生的吹牛,总是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行了行了,你能把你那第一小队的三十几个民兵,带好就不错,还统帅三军呢!”

陈永生说:“人无大志,白来一世。”

李庆祥说:“人,先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陈永生说:“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周瑜,十八岁当统帅,真要是一步一步走,他从一岁学走路开始,到十八岁也当不成统帅。就得立大志,迈大步……”

李庆祥说:“咱们先别抬杠了,赶紧布置一下兵力,再有仨俩钟头,就开仗了。先打好这一仗,再说旁的。别的都是假瞎子!”

陈永生说:“这只是个小仗,马尾儿拴豆腐——不值一提;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李庆祥说:“谁也别吹牛,咱们拉线瞧活。”

陈永生说:“拉钩上吊,说话算数!”

信宁率区小队到佟辛庄,待机抄敌人的后路。

佟辛庄村北,有一个大水坑。水坑大,坑水浅,水面上长满了芦苇、三棱草,水坑岸边满是荆棘、灌木树棵子。

信宁率区小队,就埋伏在这水坑子北侧的土坡下面。

真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天色突然转黑,刚才还能看清对方的五官,可现在,则是一片模糊。

太阳正在地球的那一面挣扎,等到它翻过身来的时候,必将从东方冉冉升起,光芒万丈,把大地照亮。

韩长脖从上衣兜里掏出怀表,贴近眼前仔细看,自言自语道:“快三点了!”于是,轻声说,“各自做好战斗准备,贻误战机者,就地枪毙!”

韩长脖的命令,哪个敢违抗?一个个都蔫蔫儿的,不声不响地行动开了。

大个子喃喃地说:“韩长脖这家伙,一阵风一阵雨的,你到底是哪头儿的!”

孙二林悄悄说:“别出声儿,不要脑袋了?”

大个子说:“我就说韩长脖没长舌头,说话有准儿没有?刚才还说枪口抬高一寸,还没屁大会儿,又枪毙这个,枪毙那个的。当鸡巴丁点小官儿,事儿是的,丫挺的,什么玩意儿!”

说归说,做归做。平日里常说,宁管千军,不管一民。

大个子兵也好,孙二林也罢,规规矩矩,乖乖巧巧地寻找好地形。该趴下的趴下,该卧倒的卧倒。拉开枪栓,子弹上膛,摆好姿势,目视前方。

韩长脖自以为得计,一切顺顺当当,干净利落。

其实,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进入埋伏在薛庄的村头的马长禄的视野。

第三小队的民兵们,早已做好准备,黑洞洞的枪口,打成捆的手榴弹,就等着李满盈大队长的一声令下,射出枪膛,投向敌群。

等待,免不了焦急。

李满盈大队长指挥的民兵们,磨刀霍霍,跃跃欲试。可他们还须捺着性子等。

那么,等什么呢?等小鬼子进庄。

终于,山村大佐带领的日军杨各庄联队,出现在李满盈和谭志诚的面前。

透过黎明前黑幽幽的夜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村带领的日军,扛着机枪、步枪,拉着迫击炮,耀武扬威,行进在通往薛庄的石子路上。

山村站在高高的黄土岗上,向行进的日军队伍下达命令:“大日本皇军,听着: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向下传达!”

日军士兵从队伍的排头,一个接一个地向后传达山村大佐下达的命令:“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

明明早已看清楚日本鬼子的队伍,进入了中国武装力量的包围圈,那么,还等什么呢?

李满盈、谭志诚带领的民兵们,一双双警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日本鬼子,一颗颗复仇的心,焦渴地期盼着作战的命令。

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的日本鬼子,竟然一不留神踏响了地雷。

“轰隆隆”,随着地雷的爆炸声,小鬼子被炸得血肉横飞,腿折胳膊烂,一片惊乱。

李满盈大队长急令通讯员小刘:“快,吹冲锋号!”

小刘跃上黄土岗的最高处,铆足劲儿吹起了冲锋号:“嘀嗒,嘀嘀嗒……”

第一小队长陈永生、第二小队长李庆祥带领的民兵,像猛虎下山一样,从东西两翼包抄过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喊杀声,惊天动地。

惊慌失措的日本兵仓皇应战,顾头不顾尾,顾西不顾东,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陈永生,手使双枪,一面狂奔,一面抠动扳机,左右开弓,弹无虚发,百发百中,一枪一个,一枪一个,真过瘾!

正当陈永生得意之时,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噗通”,扑倒在地。

扑倒在地的陈永生,依然高喊:“杀呀!”并举起手枪,瞄准前方的小鬼子,然而,没有来得及抠下板机,他的胳膊松松软软地垂落到地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逼视前方。

民兵们一个个迅疾跑过,同小鬼子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李庆祥带领的第二小队民兵们,一个个手舞大刀,一面高喊:“冲呀,杀呀!”一面追赶奔跑的小鬼子。

强将手下无弱兵。民兵们见李队长如此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深受鼓舞,手里的三八大盖、红缨枪、王八盒子,大刀片,五花八门,各显神通,砍瓜切菜,嘁里喀嚓,小鬼子死的死,亡的亡。幸存的小鬼子,有的顺着石子路朝薛庄村子里面奔跑,有的顺着蚰蜒小道往黄土岗山逃窜。结果,妄想进村子的小鬼子,遭到村子里民兵的冷枪。企图逃上黄土岗子的日本兵,遭到第三小队民兵们的截杀。

山村带领散兵游勇,翻过黄土岗子,向下冲去。

巧得不能再巧,山村正与埋伏在薛庄村头的第三小队马长禄遭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马长禄深知山村其人,他是一个相当残暴的日军头子,在潮白河东的杨各庄一带,到处残害中国老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小鬼子,就立在他的眼前,马长禄能饶过他!

不料,张若飞先他一步,挥舞大刀,“哇呀呀”地冲上前去。

山村忽地闪向一侧。

张若飞扑了个空。

山村稳稳地站定,做个手势,嘴里说道:“你的,来!”

马长禄听懂了山村的意思:与他决斗。

山村又一次做手势,嘴中叫道:“你的,上!”

马长禄被激怒了,挥起大刀,高高举过头顶,就向山村的脑袋劈将下来。

山村的双腿,动都没动,只把上身一闪。

马长禄的大刀劈空了,自己也险些跌倒。

张若飞唯恐马长禄吃亏,立即飞跃过来,举刀便砍。

山村伸出指挥刀,把张若飞的大刀隔住,说:“下去!”并同时向马长禄点点手,“你的!”

马长禄定了定神,手持大刀,照准山村的腰际,直刺过来。

山村仰面朝天,向后一闪,躲过马长禄的大刀。

马长禄心想,山村并非等闲之辈,仅靠程咬金的斧子三两下,怕是难以制胜。于是,他使出了看家本领:静默,以守为攻,以静制动。马长禄竟然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山村以为马长禄的几招儿用绝,吓破了胆,信心倍增,趾高气扬,高高举起指挥刀,向着马长禄劈头盖脸砍下来。

马长禄佯装吓昏,向后紧退几步,险些倒地。

山村见了,哈哈大笑道:“支那人,胆小鬼!”手中的指挥刀,直指马长禄前胸。

马长禄佯装傻傻愣愣,圆睁着一双大眼,轻轻闪过身子。

山村收回指挥刀,猛地朝马长禄的颜面刺去。

马长禄佯装胆战心惊,吓得向前噔噔跑了几步,佯装跌倒。

山村许是用力过猛,反倒向前扑去。

马长禄正待返身挥刀,突然,眼前一道亮光,又听“咔嚓”一声,正不知啥馅儿,一颗斗大人头从天而降。

原来,张若飞以为马长禄只有招架之功,无反手之力,唯恐他吃亏,心里想:该出手就出手。于是,他见有机可乘,挥起大刀,使尽平生之力,可巧,不偏不倚,正砍在山村大佐的脖子上。结果,山村的脑袋飞上了半空。

万没想到,马长禄将手里的大刀,往远处一撇,气急败坏地叫道:“张若飞,谁要你多管闲事!”

张若飞也来了气儿:“拿好心当驴肝肺了!”

马长禄喝道:“好心,好心,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样做,丢了中国人的脸!”

张若飞哈哈大笑,说道:“他,他人都死了,还丢哪门子脸?打死只苍蝇,何必大惊小怪!哈,哈哈……”

薛庄的村头,民兵们越战越勇,“打呀”,“杀啊”,喊声不断,枪声大作。

日本鬼子东逃西窜,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

燕小青手里举着小马枪,像一匹小野马,急速奔驰,大声喊叫:“小鬼子,哪里逃?”一面叫嚷,一面端枪射击。他发现没有被击中,又扣动扳机,“叭勾儿”一枪,一个小鬼子应声倒下。

“击中了,击中了,好样的!”一个声音,从燕小青的身后传过来。他回头一看,是身背小号的通讯员小刘。

燕小青说:“小刘,你打死几个了?”

小刘说:“我还不够本儿呢!”

燕小青说:“这么说,你还一个没打着呢!别灰心,我打死俩了,就算有你一个,行不行?”

小刘说:“算我打死一个,这有什么用!我要亲手打死一个小鬼子!”话音未落,小刘早已挥着大刀,冲到前面去了。

燕小青一面跑,一面又往枪膛里推进一颗子弹。他见一个小鬼子迷了头,竟然顺着窄窄的小路往黄土坡上跑。

燕小青不禁心中暗喜,他赶紧趴在地上,悄悄把小马枪往土坎儿一架,瞄准愈来愈近的小鬼子,心里说,找死的!慢慢扣动扳机,“啪”一枪,小鬼子应声倒下。

燕小青赶紧起立,奔跑过去,抄起小鬼子的步枪,解下子弹带,铆足劲儿撵上小刘,大声说:“小刘,接住,刚刚缴获的,使这个,真家伙!”

小刘也不客气,接过燕小青递过来的步枪,拉了拉枪栓,发现枪膛里有一颗子弹,连声“谢”也没有说,撒开丫子就追了过去。

燕小青喊道:“小刘,正前方,一个小鬼子正在和一个民兵搏斗,瞄准他,开枪!”

小刘举枪,瞄了半天,唯恐射杀了自己的战友,犹犹豫豫,不敢开枪。

正在此刻,燕小青的枪声响了。

小鬼子顿时脑袋开花,倒在地上。

那个同小鬼子搏斗的小个子民兵,不由一愣,看到冲到面前的小刘,龇牙咧嘴地笑了:“小刘,是你帮了我的大忙,要不,我还真的有点儿吃力了!”

小刘直通通地说:“你什么眼神呀?”

小个子民兵急赤白脸地说:“这人!”

燕小青跑过来说:“小刘,人家在感谢你呢!”

小个子民兵说:“就是,就是!”

小刘扔下一句:“就是,就是什么呀?感谢我干啥!”迅疾跑下黄土坡,向小鬼子逃跑的方向猛追。

前面那个小鬼子,钻进荆棘里,裤子刮在低矮的酸枣棵子上,他依然往里钻,结果,裤子被撕扯了一条大口子,裸露出一条肥腿。

小刘追了过去。

那小鬼子发现了小刘,扭转过身子,举起枪射击。

不料,小刘的枪声响了。

小鬼子“噗通”倒在了荆棘野草丛中。

小刘兴奋得高声喊叫:“打中了,打中了!”

燕小青跑过来,拉住小刘的手,大声叫道:“小刘,你真行!”

小刘也不搭言,径直向小鬼子倒下的荆棘野草丛里跑去。

燕小青紧随其后。

小刘从小鬼子的尸体上扽下步枪,解下子弹带,兴奋地说:“小青,你看,这支步枪,锃光瓦亮的,新家伙!子弹也不愁了,敞开儿用!”

燕小青说:“没有枪,没有炮,小日本给我们造!”

小刘把手里的步枪向燕小青一扔,喊道:“接着,这支枪,还给你!”

燕小青说:“这下子,你也可以牛气了!”

小刘高兴地说:“追!”

燕小青说:“瞧把你高兴的!”

这两个小家伙,带着从小鬼子手里抢到的武器,飞也似的朝小鬼子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

韩长脖听到了地雷的爆炸声,先是一愣。接着,又听到八路军的军号响,浑身哆嗦起来。仓皇应战,又不知道八路军究竟藏在哪里,向哪里开枪?带领弟兄们跑吧,又怕日本人发现了,抓回来枪毙,一时拿不定主意。

时间就是军队。打仗的事,瞬息万变,来不及指挥官细想。正在韩长脖犹豫不决,惊魂未定当儿,信宁率领区小队,从佟辛庄方向,抄韩长脖的后路赶来。

信宁双手两把盒子枪,左右开弓,“啪啪”两枪,高声喊道:“同志们,冲呀!”

区小队的战士们高喊:“冲啊,杀呀!”

韩长脖站在佟辛庄村北的大水坑旁的高坡上,透过黎明前的夜色,黑压压的一片,眼睁睁看见,八路军蜂拥而至,心惊胆战。

还没等韩长脖下达命令,伪军们早已朝佟辛庄村北的大水坑方向逃窜。

信宁率领区小队的战士们,一路追杀,把成群的日伪军逼到佟辛庄村北的大水坑周边,叽呱乱叫,随意乱放机枪,敷衍了事,逃命要紧。

区小队的战士们,如虎添翼,步步紧逼。

成群的日伪军被赶到水坑岸边,不少人钻进荆棘、灌木丛中,撕破了衣服,扎痛了肉,也不敢吱声儿。

区小队的战士们,疾步如飞,紧追不舍。

终于,日伪军噼里啪啦跳进了大水坑。水坑大,坑水浅,水面上长满了芦锥草、三棱草,扎瞎了眼睛,刺疼了脸,只得忍着,连一声“妈呀”都不能喊。

大个子伪军拉了一下身边的孙二林,说:“孙小子,拣长满三棱草的地方扎进去,别往芦锥草丛里钻,芦锥草的尖尖,比针还尖,扎手扎脸。”

孙二林一面答应着,一面趴在地上,也顾不得什么芦锥草、三棱草了,只管往草厚的地方钻。

信宁率区小队的战士们,终于冲到了大水坑前。朝大水坑子里,“啪啪”就是两枪,大吼道:“出来!”

孙二林听到喊声,吓得哆哆嗦嗦。

大个子伪军连连说:“长官,饶,饶命!我家上有老,下有小……”

信宁问道:“枪呢,你的枪呢?”

大个子说:“在,在,我来交给长官!”他麻利儿弯腰拾起枪,递给信宁。

信宁刚要缴过大个子的枪支,忽然,一个挺稚嫩的声音从草丛中传出来:“长官,这里,我这里还有一杆枪呢!长,长官,我也交给您。饶命,我还小,小,不懂事,是被他们抓,抓来的!”话没说完,就见从草丛中,爬出来一个人。个子矮矮的,还没有步枪高。

信宁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也不忍心恫吓他,只是随意说了声“放下吧!”然后,指指对面的黄土坡,“枪,先放在这里,你俩,先去坡头底下去集合,那里有我们的人收拢你们!”

大个子像是很不放心地说:“长官,老爷,千万不要杀我们!”

孙二林也学大个子的样子,哀求道:“千万,千万,不,不要杀我,我是他们抓来的噢!”

信宁说:“去,快去!”

大个子和孙二林两个伪军士兵,一大一小,一高一矮,踉踉跄跄向黄土坡底下走去。

薛庄和佟辛庄的老百姓,连最喜欢起早的人家,还没有点灯,竟然从窗外传来手榴弹的爆炸声,接着,又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经历惯了战争洗礼的老区人民,觉得又是小日本在扫荡,遭遇八路军的奋勇反击。他们习惯了,不慌张,不惧怕,更有些胆大的年轻人,拿着棍棒、扁担、锄头、大镐、铁锹,总之,什么家伙顺手,什么家伙方便,抄起就追赶小鬼子。

薛庄有个小青年,叫陈二禄,刚刚十六岁,看见爸爸抄起一把铁锹,叔叔抄一把大镐,跑出了院子,他四下里寻觅,什么顺手的家伙都找不到了,黑咕隆咚,正绊在粪箕子上。一下子提醒了他。于是他信手摸到一把粪叉子,越过矮墙,匆匆忙忙,朝着小鬼子们逃跑的方向追去。

无巧不成书。陈二禄跑到村南的一棵大柳树下,正想侧耳听听哪里有小鬼子的动静。

可巧,有一个日本鬼子也来到这棵大柳树下。

陈二禄立即警惕起来,悄悄围着大柳树跟小鬼子转磨磨,慢慢举起手里的粪叉子,照准小鬼子的脑袋,使尽吃奶的劲头,朝他的头上狠狠地砸下。

“噗通”一声,小鬼子倒在地上。

陈二禄弯腰拾起小鬼子的步枪,高兴得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回到家里的陈二禄,依然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扎在旮旯里,不出声地笑。

正在陈二禄没事偷着乐的当儿,一个受了伤的小鬼子,拖着步枪进了他家的院子。

二禄妈见到小鬼子腿部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突发恻隐之心,走过去想帮帮他。

万没有想到,小鬼子竟然端起枪,瞄准陈二禄妈,抠动枪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二禄从黑暗中蹿出,端起刚刚缴获的日本鬼子的步枪,奋力拼杀。

小鬼子回转过身,拼死反抗。

陈二禄高高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尖儿朝下,猛力刺杀,像宰猪一样,从咽喉入,鲜血喷涌。

小鬼子来不及叫一声,就见阎王爷去了。

战斗结束了,一切恢复了平静。

陈二禄的爸爸和叔叔先后回到了家里。

二禄爹只顾走路,不小心,正趟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险些被绊倒,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具小鬼子的死尸,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回到屋里,跟媳妇说起这件事。

二禄妈正惊魂未定,听了二禄爹这样一说,哆哆嗦嗦,赶紧把被子往上抻,严严实实堵上耳朵。

二禄爹赶紧说:“别怕,有我呢!”

二禄妈“呼啦”掀开被角儿,说:“你就说这该死的小鬼子,死哪儿不好,非死在咱们家,来世不得好死!”

【作者简介】王克臣(男),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作协会员,《希望》主编。自1990年,相继出版小说集《心曲》《生活》、散文集《心灵的春水》《春华秋实》、随笔集《播撒文学的种子》、杂文集《迅风杂文》、报告文学集《潮白河儿女》和长篇小说《风雨故园》《寒凝大地》《朱墨春山》。《心曲》是顺义第一本文学作品集,曾在北京市第三届国际图书博览会及上海书市展出;报告文学《中国好儿女》获北京市“五一工程奖”;《风雨故园》获全国“长篇小说金奖”、北京市“苍生杯”特等奖;《寒凝大地》获首届“浩然文学奖”。2007年,作者荣获首届全国“百姓金口碑”;2008年,授予全国“德艺双馨艺术家”;2016年,获北京市辅导群众创作“终身成就奖”;2018年,获第三届京津冀“文学创作银发达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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