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九月的诗

九月的诗

刘娜

飞行模式

在夜晚飞行或飞向夜晚

不止一次我乘坐飞机

认为这是属于我的最佳角度

起飞时常常从机窗观望璀璨的灯火

那逐渐的遥远让我感到安定

只有一次

出发前星子铺满整个天空

黑夜模糊了天与地

人间的星空在下

天空的灯火在上

我要说的是

当高度慢慢攀升

从天上往下看

还是人间更亮些

夕阳照在婴儿床上

老屋已经空空

一张婴儿床放在堂屋这一角

门未关,夕阳对它格外偏爱

无人再摇

床上的婴儿早已长大

只在白墙上投映出静物的影子

堂屋那一角放着别的木器

是床的另一种

老人守着漆匠

把黑色的漆刷了很多遍

夕阳也来来回回镀了好些年

要存储足够多的亮才好啊

毕竟在更深的腹地

还有时日要慢慢地摇

废墟

已拆成废墟

两堵墙互相支撑着

朝外的这面不知谁写着

祝你快乐

写的那天应该晴好

连日大雨也没有销蚀半分

没有人知道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

但每个人经过

都会会心一笑

仿佛是自己得到了祝福

有时还会想起些什么

然后在心中炸成一块废墟

消失

入秋后,夜夜大雨

小区的房子低矮

黑夜在白日里呆了太久

疲惫地挂在屋顶

余有一片晒久了的红

一个看雨的人

看每栋楼里暖黄色的灯光都是孤灯

一辆车披着雨缓慢驶过

车头镶着两把利剑

隔壁邻居走出阳台

与转头的我对视一眼

揿灭顶灯

转身消失在消失的光里

自有规律

每天走兴禾大道,转绿汀大道

再走国道去上班

共计25公里

居民区,加油站,宾馆,早餐店

三岔路口

与我同向的

逆行的

在各自的既定规律里

带着残存的梦境匆匆赶着谋生的人们

一只狗撞死在路边

众车绕道而行

懒得投以多余的目光

下班返回时经过

它还在那里

像一朵白云

跌落水面便回不去了

一切自有规律

匆匆赶着谋生的人们带着残存的梦境

保持

下班回家

把鞋脱在门口

趿着拖鞋从客厅到书房

再到客厅

看书喝茶到深夜

坐在阳台的月色里

月亮渐渐走进房间时

我收好椅子准备睡了

路过门口

看见上班穿的那双鞋

仍保持立正姿势

橱窗里吃面包的老妇

一个老妇

坐在橱窗里

在我下班必经的面包店

手指微微翘着

白色塑料叉举着一只红豆小面包

放在嘴边,似吃非吃

呆呆地看着窗外

一个女孩走过

风吹动大红裙摆

她不错眼珠地看着

此时一缕晚霞飘上橱窗

爬上她灰白,有些蓬乱的发丝

她绿色碎花上衣

她放在手边的那一袋红豆小面包

包装打开了

除了她举着的这个

还有一个

玉兰花开

一辆三轮车挡住我的路

在一条小巷之间

几支广玉兰伸进围墙

挡住湛蓝的天空

鸣笛或坐在车上喊

没有人回复

走到近前

看见一个老人趴在车把上睡着了

黑色布衫和三轮车的顶棚一样老旧

满头的广玉兰开得灿烂

就让他睡一会

后面还没有车来

我又没什么急事

刚好也坐一会

下午四点到四点半

我一直站在幼儿园门口的桂花树下

等五岁的女儿放学

九月的桂子从云中坠落

醇香笼住了焦急等待着的一张张脸

孩子们陆续从楼上下来

一个拉着前面一个的衣角

妈妈,妈妈

一个孩子看见自己的妈妈,大喊

妈妈,妈妈

其他孩子也跟着一齐喊

所有越过校门张望的脸

都笑了

我也笑着

在等我专属的那一声

在云下

下班开车进地下车库

等刷卡的片刻

两个保安在聊天

一个说,活着太难了

小孩要养,父母老了

另一个说,不都这么活着吗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开心一天是一天

说的时候

他们在岗亭

我在车里

漫天的团云一样在我们的头顶

捡拾

戴暗红色帽子

她耐心地站在卖棉花糖的摊位前

看白色星球一圈一圈自转

逐渐带有丰盈的明亮

真甜啊,不用尝就知道

两个小孩挤到前面

拿起棉花糖就互相追逐着

一跳一跳好像这春天的雨滴

她也举着自己的这一朵

把它渐渐销蚀成残月

黄褐色的手拄着黑色拐杖

路过花坛时

熟练地捡起一个矿泉水瓶子

夹在左边腋窝下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我是布,你是石头

耶,妈妈,我又赢了

五岁孩子的快乐那么大

将我也包裹进甜蜜的糖衣里

她总会胜利的

每每带着狡黠的笑

待我出了之后

才伸出藏在背后的小手

好吧

在这巴掌大的天空里

可以容你耍赖

我也很愉快

无光的一夜

光从顶空消失

有些晚了

星星或许有,藏在黑云里准备安眠

没有路灯

人家在路的尽头

小路两边茂盛的树林拼命捂住风

地上人的言语

黑云中星星的夜语

都透不过来

只有我们交换双脚走动的声音

踢踢踏踏走到路的尽头

偶尔踢到这巨大的黑暗

惊得狗连连叫出声

五岁的哲学

白米饭不吃

捏成兔子饭团长长耳朵最可爱

面包不吃

对半切开做成三明治才好吃

关于生活

五岁的孩子自有她的哲学

既然内核无法改变

如何更愉快地接受

她颇有心得

隧道

出差喜欢坐高铁

可以经过很多隧道

裸露在阳光下的铁轨和隧道交替

一段明亮下是绝对的暗

真喜欢这种暗啊

一暗光就跑到车厢里

影子就到了车窗上

隧道短的时候

来不及看清楚就消失了

隧道足够长

它面无表情

冷漠而疏离

每次火车从隧道中驶出

总疑心留下的不仅是影子

而身边人一脸漠然

仿佛这只是平常

【作者简介】刘娜,女,1985年生,公务员。有组诗在《诗潮》《诗歌月刊》《湖南文学》《诗歌世界》等刊物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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