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踏雪寻梅／生活的情趣，不在占有多寡，而在不贪不占，两袖清风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何俊良  sdhj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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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封宇平，1971年5月28日出生于湖南省邵阳市，汉族。1990年参加革命工作，共产党员，纪录片导演，影视策划人。

踏雪寻梅

封宇平

雪还未至，梅已盛开。喜欢骑车游历的骑友上午就在召集赏梅的伙伴，他们骑行邵阳市郊邵阳县境内交界的九公桥庙山宝庆国家森林公园。很快就有梅花的照片发到微信群里。远在新宁，未去现场，便心底不承认是我所爱的梅花。

中国的文人，素来喜欢稀疏并不繁茂的梅花，喜欢墙角数枝梅的简单，入画时也是一枝独秀，三两新梅，冬日画梅却分明取其春意，要“养活一团春意思”。梅虽开在隆冬季节，却做报春花。古人家里，还专有冰裂纹瓷器用来插花，名曰“梅瓶”，将梅花算做岁寒三友。龚自珍还移植扭曲的病梅，写《病梅馆记》，当真把“梅妻鹤子”当作毕生的修行和道家的理想境界。

儿时在邵东农村，大姨的院子里有枣树，有竹林，有梨树，我大抵是在晚餐后的聊天时，说：“这里要是有梅花就好了，粘着雪花，或是露水。古代人收集梅花上的白雪，收在坛子里，用来煎水沏茶。”蹲坐在黑暗里的一个不知名的小伙伴，小小的面孔映着火塘的火苗，突然有些小激动。当晚无事，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当时的灵感应该来自小人书《红楼梦》里的一个场景，对于没有看连环画的农村孩子，是无法想象那种才子佳人喝茶品茗的雅致的。

不料又到一个周末，母亲急忙赶回邵阳办事，把我寄在一对新婚夫妇的家里。他们家比小学低一个台阶，小学边的土崖略与瓦顶平齐。新娘子临时去邻居家寄宿，婚床新被，好让我这个城里客人安睡。那一晚，可能新郎也没睡好，我其实也没怎么睡好。清早就到房子后面小解，睡眼朦胧一抬头，居然真的下雪了，土崖半壁上似乎有黑瘦的树枝伸着，依稀有些花骨朵。

吃过早餐，到村子里转悠，不曾想，那个喜欢边烤火边听我讲故事的小孩子，手里不是举着，而是捧着一根树枝朝我快步跑来，破旧的棉鞋被雪水浸湿，露出黑黑的脚趾头。他一边快跑，一边喊：“快去拿杯子，我给你送梅花和白雪来了。”我也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啊，哪里真有扫梅花雪煮茶的耐心？接过他的梅花，直接用舌头舔梅花的花瓣，装成品茶的样子“梅花盛雪茶，果然很清香冰凉，还甜！”完了并不道谢还责怪他：“古人爱梅，不是像你把梅枝条折断，只是拿着小茶罐，小刷子，去活的梅花上扫雪，你这么干，梅花就失去生命了！没多久就枯萎了。”

农村孩子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委屈地解释：“这梅花是山上的，我怕你爬不上去，这一枝本来就快断了，轻轻撕掉皮，雪都没抖掉呢。”毕竟他是一番好意，我也得以近距离端详野地绽放的梅花。带着他去到那座新房的屋后，土崖上还真是一株梅树，花朵半开，稀稀疏疏的，有生机，更显骨气。我还教训那个孩子：“瞧，我喜欢的是这样活着的梅花，以后别干折断树枝的傻事了。”都说离娘的孩子会因为孤独感到害怕，但因为梅花，因为那个孩子，我一点事儿也没有。客居村里，和住在学校的宿舍，是完全不一样的待遇和环境。

偶尔想起梅花，就会想起那新房屋后的雪，雪中的腊梅，分外妖娆。也会想起那个农村孩子，一直把他想象成鲁迅和闰土的关系。只是我的闰土，不看守夏季的瓜田，只和我去大姨的屋后，擅自蓄水，和泥，人造台阶下的水田，因为这样的水田，不会有吸附小腿肚的水蛭，让我安全地体验栽禾插秧的感觉。秧苗当然是他从水田里准备插秧的禾盘里偷来的。我们还模仿鲁迅去看下乡的戏剧表演（似乎是现代京剧），没忘记偷毛豆去山上煮了吃。和他采过的梅花一样，那些往事都成为我记忆深处的童真。我想过长大后和他见面，又担心再次发生成年鲁迅和成年闰土见面的悲剧，虽然他不一定唯唯诺诺地喊我一声：“老爷”，但几十年的岁月，把我们都变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了。如果他身边也依偎着一位农家少年，我希望看到清澈的眼睛，无邪的笑容。

与其爱梅，不如说是爱当年的那份纯真，那时还听不懂情歌《一剪梅》。我被真爱娇惯过，任性过，没有认识梅的深刻和骨感，没有珍惜，甚至不知道何时兴趣转移，那枝梅就被丢弃了。梅花傲立霜雪，一直被欣赏，没有被热爱，梅却无怨无悔。古琴的梅花三弄，相声的踏雪寻梅，包括儿时感觉恐怖的反特故事梅花党，都勾引我对梅花的兴致。在我的想象里，梅是冷艳的，是渴望的，即便花香，也是冷的，因为它需要白雪的烘托陪衬，需要在野地突兀出来，需要偶遇，需要惊艳，甚至需要隆冬的料峭和苦寒。应该是曹雪芹的想象，注入梅花雪水的茶香，贾宝玉所能感受的，我当年只同情过他在板凳上挨的几屁股板子！娶林黛玉比较麻烦，因为她多病且嘴不饶人；娶薛宝钗不好么？当和尚后披的红氅，不就是大雪一片白茫茫真干净中的一点梅色？

网络和微信的发达，让人更加懒惰和散淡，便利到随时可以讲话，有时却对坐低头各自玩手机，没有火塘，也不讲故事了，深夜也是看手机到疲惫再睡。大姨的院落早已卖掉，想寄宿村里，估计只有去景区的民俗小宾馆。或许只有梅花，在默默地开放，在静静地等待，越是大雪，越显得生机勃勃。含苞怒放的生命，即使微弱如火，也能蓄积炙热的情感，等待交融，等待触碰，完成一次诱惑或让来访者提取人生的启示。梅是深冬的精灵，是大地的礼赞，赏梅也是自赏，寻梅就是心灵洗礼。平凡人生的所有旅程，梅是挂在胸前的奖章？

我的梅花呢？我的伙伴呢？天气预报了大雪将至，我不怕山高路远坑深，陈毅在战火中写下《梅岭三章》，江姐高歌《红梅赞》，乐观是战士必备的素养，红梅正是共产党员的装饰品。要继续人生和职场的战斗，就必须精神抖擞，燃烧激情。我要在冰天雪地寻访我爱的梅，梅之所以美，就是有一股乐天的精气神。与梅对视，知其生机和消息，驻足梅林，久久流连，深深地呼吸，自有暗香来。

或许我从山中归来，并不采回一枝梅，养梅在山野天地间，风吹雨打自等闲。梅上有雪，杯中有茶，生活的情趣，不在占有多寡，而在不贪不占，两袖清风。心中有梅，灵魂之伴，写梅听歌，驱赶寂寞，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