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先生散文:想念冰心
与世纪同龄的冰心比我的父母还要年长十来岁,我的父辈已经是她的读者了。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买了一本旧版的“全一册”《冰心全集》,我至今记得我的父母看到这本书时眼睛里放射出来的兴奋的光芒。
那时我就读了《寄小读者》、《英士去国》、《到青龙桥去》、《繁星》和《春水》,在写母爱、写童心、写大海的同时,冰心同样充满了对国家和民族的忧思。
五十年代我读过她的一些译作,像泰戈尔,像纪伯伦,我真佩服她的博学。
直到七十年代后期我才有机会与她老人家有所接触。她永远是那么清楚,那么分明,那么超拔而又幽默。她多年在国外生活和受教育,但是她身上没有一点“洋气儿”,她是一个最最本色的中华小老太太。她最最反感那种数典忘祖的假洋鬼子。她八十年代写的小说《空巢》里表达了她永远不变的对祖国的深情。
她关心国家大事,常常有所臧否。她更关心少年儿童,关心女作家的成长,关心散文创作。
1994年她大病过一场,我去看她,她说:“放心,这次我死不了,孔子活了73,孟子活了84,谢子(指她自己)呢,要活95。”如今,95早已超过了,这就是“仁者寿”的意思吧。
然而对于国家大事,她是严肃的,她拿出自己不多的稿费积存捐赠给灾区人民,她又拿出自己的钱办散文评奖。
她近年身体益弱,有一次我去看她,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清醒的。后来,她的身体奇迹般地又恢复了,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在接受一家电视台的采访,我劝她,不必满足一切记者的要求,您累了,闭目养神可也。她回答说:“那不等于下逐客令吗?那怎么好意思呢?”
我过去说过,冰心是我们的社会生活文艺生活里一个清明、健康和稳定的因素。现在她去了,那么,回忆她,阅读她,这也是一个清明、健康和稳定的因素吧。在遇到困扰的时候,在焦躁不安的时候,在悲观失望的时候和陷入鄙俗的泥沼的时候,想想冰心,无异一剂良药。
那么今后呢?今后还有这样大气和高明,有教养和纯洁的人吗?
伟大的古老的中华民族,不是应该多有几个冰心这样的人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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