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爹娘】有些话,很久才说得出口;有些事儿,再久也放不下
他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甩了甩灰尘就缠在腿上,接着拉起拖车又一趟一趟地送水泥——就这处没有及时消炎处理的小伤,竟成了这白血病的导火索!
现在想想,很后悔自己平时没有跟父亲讲过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给家里准备点药以防不时之需……
作者的父亲母亲(摄于1999年夏)
我和我的父亲
文 | 龚玉云
很遗憾,在父亲有生之年,我没有用言语表达过对他的爱。也许是70后、也许是农村娃娃,总是对父母的感情藏的很深,跟父亲不会撒娇。
1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天天驾驶着那台手扶拖拉机。
农忙时,忙于村子里的地;过了农忙,又去忙运输,一年到头就是下雨天才能在家闲着。听父母聊天时总能听他说“不管在哪家干活,不要偷奸耍滑,要对得起主家付给你的工钱。”就因为有这过硬的人品,只要提父亲的名字,十里八乡的人都竖起大拇指。
2
父亲不善言谈,对我和我哥同样是言语不多。
哥哥从小调皮捣蛋,在外面闯了祸回来,父亲就敲打着桌子训斥他,但从不舍得打。我自然是个乖巧的女娃,不让父亲操心,也不惹他生气。
母亲总是说父亲偏疼我,每每这时,我会越发的表现好,比如写字时坐端正,吃饭时不吧唧嘴,走路时不发出塔拉鞋的声音……我越是这样“优秀”,哥哥越是被父亲“嫌弃”。
其实我想说,我也不是故意针对哥哥的,我只是想让父亲高兴。
3
上了中学,离家远了,早晨得早早起来上学。
父母为了让我们多睡会儿觉,一大早就起床给我们做饭。他们俩分工,一个做早饭,一个帮我们准备中午吃的饭盒,饭盒里还要带些有“特色”的饭菜。父亲总是说,饿着肚子哪能认真听课呀,得多吃点。
我们吃着早饭,父亲就把两辆自行车推到门外了,后面绑好各自的饭盒。时间富裕时,还拿块布,把车子擦得铮亮,同学总羡慕我的车子什么时候都是崭新的。
4
我比哥哥低一年级。当我上初三时,哥哥已跟师傅去北京学手艺了。
因为每天晚自习要上到九点钟,父亲不放心我黑天走路,就让我住校,周末才回家。每周回去,父亲会背着我娘多给我一些钱,吩咐我买些好的吃,长身体呢!我会一脸幸福地连连点头。
哥哥时常给家里写信。可能因为是庄稼人,只有吃午饭时家中才有人在,邮递员总是选择在中午送邮件过来。我回家后妈妈就跟我说:“你爸收到信就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数叨你哥写的字歪七扭八,还有几个错别字,中午饭都吃不成了。”
5
后来,我跟学校也没有关系了——我也到了北京,随哥哥一同开店创业。
忘不了车站分别时,父亲偷偷抹眼泪的样子。父亲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帮我把行李和一袋子路粮放好后,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泡泡糖,一边递给我一边说:“你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这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呢,无聊的时候就嚼这解闷。”
我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流下来了。
6
到北京后,我和哥哥经常跟父母通信,每次收到父母的回信,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牵挂。
如今我们已羽翼丰满,父亲却不能安享天伦。病魔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了,留给我们的除了失去亲人的心痛,还有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深深遗憾……
2013年9月21号,妈妈打来电话说父亲浑身乏力,去医院检查,医院告知是白血病。这如晴天霹雳,把我和哥哥都炸蒙了。父亲一直健康,连感冒都很难找着他,这回怎么了?
我想到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情景,再想想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心如刀绞。
开始我们怕父亲知道病情受不了打击,就隐瞒实情隐,只告诉父亲是严重的贫血,用的多是营养药,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在他面前我们强颜欢笑,安慰他好好休养,等病好了和我们去北京长住。他点头答应了,样子有点吃力。
7
哥嫂在北京生意做得也算顺风顺水,买了房买了车。哥哥一直让父母把家里那六亩地包给别人种,带着爷爷来北京一块住,在身边也有个照顾。但他们每次都说:“等七八十岁干不动了再说,现在才六十多岁,还能蹦哒呢。”
父亲就是离不开那跟了他几十年的手扶拖拉机。早些年农忙时,几个村子的人都来请父亲收割、犁地,披星戴月地抢收抢种,从没听他说一声累。这些年运输的活儿几乎没有了,农忙过后还没歇两天,他就又去工地上打工。
为这个事,我们不止一次劝他:“家里的条件在村子里算不上数一数二,也还是可以的,六十出头的人还出去做苦力,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做儿女的?”
父亲反驳说:“有把力气干活才是福气,管别人怎么说。”
父亲就这样不辞劳苦的、乐在其中的干了一年、两年、三年……
8
在一个闷热的雨后,父亲穿着雨靴汗流浃背的在工地上拉水泥拖车,不知靴子口什么时候把腿磨破了,汗水流到破皮处才感觉到阵阵的疼,他随手在地上捡了一块不知哪来的破布,甩了甩灰尘就缠在腿上,接着拉起拖车又一趟一趟地送水泥——就这处没有及时消炎处理的小伤,竟成了这白血病的导火索!
现在想想,很后悔自己平时没有跟父亲讲过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给家里准备点药以防不时之需……
然而,后悔已惘然,还得咬紧牙陪父亲和病魔作斗争。
9
没瞒得住多久,父亲就从护士站打听到病情的真实情况,内心坚强的他在这时候也显得没那么坦然了,躺在病床上念叨着:“快秋收秋种了,跟他们打个招呼,今年就找别的拖拉机先忙着,明年……”
父亲犹豫了,没有说出口,他心里也没底,明年还能再到那片劳作了几十年的田地里收割播种吗?
我们偷偷抹着眼泪,劝慰他不要多想,医生经验那么丰富,会有好的治疗方案的。父亲停听了,扭过头用袖子擦拭眼泪。
10
我和哥哥都不能长期在父亲身边尽孝,心里充满了愧疚。父亲反过来安慰我们:“你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病就是费钱,你们在外边安心挣钱就行了。”就这样,妈妈一直担任主要看护的重任,哥哥和我得空就轮流回家陪几天。
停止化疗后,妈妈看父亲饭量还挺好的,以为那一天不会来得太快,就自己咬牙扛着,只让我们把手头工作理顺了再回去呆一段时间。
就这么一等,等成了遗憾:父亲在我们到家前几个小时走了——突然昏迷,再没醒过来。
后悔、痛心,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这辈子的缘分没了,任凭我们撕心裂肺也唤不回来了。
勤劳好强的父亲,该到他享福的时候却就这样走了。
11
转眼间,父亲离开已有两年多了。
每次回家看到那已生锈的拖拉机,我们仿佛又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地头田间看到有类似父亲的背影,恍惚间也觉得他又回来了。看到树绿了花开了,想想他再也看不到这大好景色,眼里便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