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父看我吃饭,已经吃完饭的他凑到我跟前,指着被我一点点放置在纸巾分排布阵的辣椒籽,笑道,呵呵,原来你也有强迫症。观堂地狭,人多不能一起结斋起座已是惯例,先吃完饭出观堂的小师父凑到我跟前,就悄悄来了这么一句。小师父还似乎刻意数了数白纸巾,红艳艳的辣椒籽,若不是吃饭不能讲话,我绝对和小师父怼上一番,小师父看我不吭声,抬眼奇怪的表情准备瞅他一眼,他笑呵呵的立马离去。若不是不能遗落饭食,我绝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单挑辣椒籽,尽管不知道挑出已经被炒进菜里的辣椒籽算不算遗落饭食,但是不管了,阿姨在我最爱的土豆片中放辣椒,还那么多辣椒籽,就像口渴的人急于喝一杯水,上面却浮了一些茶叶沫子的无奈。挑出辣椒籽只是不小心在纸上排列的整齐了点,想告诉小师父,这哪里就成强迫症了。阿姨行堂过来,我会悄悄将纸巾上挑出的辣椒籽,干燥红艳艳能沾上嗓子的一点点辣椒皮还有挑出来的不明物黑渣渣用纸巾掩盖,不知道掩盖有啥意思,反正就是不能让炒菜的阿姨看见——嫌弃我吃个饭竟然这般挑剔,哪里像个僧人。日日按部就班的生活,除了诵经上殿,打扫卫生,吃饭这回事基本都是每天的大事了。寺院依山而建,做饭的大寮在最下层,高高的烟囱从负三楼贯通到正三楼楼顶,每当做饭,开动炉灶,寂静的寺院,那股开动大锅机器的声响格外轰轰烈烈。负三楼食物的香味有时候毫无意外的飘飞到上课的三楼,有时候上课闻到一股爆炒青椒的味道,古汉语的老师本是激情昂扬的讲课,忽然说道,唉,这股味道,然后就开始着急关窗。小师父们从早四点到近中午,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早已饥肠辘辘,这股味道加重了这种饥饿的感觉。尽管如此,还是不明白,老师为何不喜欢厨房飘出的那股炒菜的饭的味道。读书上课,大概像孔子所说君子远离庖厨的意味,老师肯定读多了君子,正分析一片古文中“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忽然传出爆炒青椒的味道,是有点大煞风景。就像毛笔书法绘画,本是雅兴至极的事情,不但字画高雅,书写之人更是高雅,这么高雅的事情,却忽然被人戴着劳动的套袖,穿着大黑围裙来做,那股高雅瞬间被拉低档次,仿佛玷污成刷油漆,连同毛笔都成了刷子一样,大有墙上泼墨大字报的架势,即便字迹再好,也还是不想凑近了瞧上一眼。而吃饭这回事,却是无论高雅与否都是要吃的。吃饭却也最能看出一个的素质和修养高雅与否。老师虽然每每嫌弃正滔滔不绝热情昂扬的课堂被这份饭味祸害到听课的小师父们心不在焉,心猿意马,面对每一种飘出的味道都可能冒出一千种关于吃的妄想。而古汉语老师虽然这般嫌弃讲着课,忽然闻到饭的味道,但有趣是,也会讲吃的。有一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 “我词何如柳七(即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因为关西大汉、铜琵琶、铁棹板,老师爽朗的笑声中穿插八百里秦川八大怪。据说,西北八百里秦川,民风古朴,文化积淀淳厚。古都西安的大街上,每一块石头都有一段故事;村庄田野里,随便一镢头挖下去就可见到秦砖汉瓦。但是当地最出名的还属那奇异的民俗风情——“秦川八大怪”。
哪八怪?
第一是,面条宽得像裤带,这种面条有一膀子长,一根面条足足盛满一大海碗。再浇上香喷喷的臊子,淋上红亮亮的油泼辣子,吃起来光滑、筋柔、有嚼劲,呼呼噜噜三两碗进肚,饱嗝一打,顿时浑身上下长足了力气,拉车挑担抬石头,五六个小时你不觉得饿,宽约一两寸,厚同一元硬币,就是那种很多笔画(biangbiang)面。
第二怪是锅盔大得赛锅盖。秦川有形如锅盖,大小也如锅盖的一种大饼。做锅盔,面要和得很硬,硬得用手都揉不动,用一根粗木杠,一头插在墙眼里,一头骑上人来压揉。揉好后放在直径一米多的大平底锅中慢慢烤制,这种锅也叫鏊(ao)子,上下都有柴火。烙成的锅盔外脆内酥,清香可口,吃的时候象面包一样切成薄片。即使在盛夏,放上十天八天也不会变质。
至于这种锅盔,相传在古代修长城时,役工军士为扛饿情急之下,发明。
另有一个说法是,当年女娲在骊山“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死后被尊为“骊山老母”。每年农历正月二十女娲生日这天,人们都要烙饼纪念这位女神。饼烙熟后,先向房上扔一张,叫作“补天”,再往地上扔一张,叫做“补地”。既是“补天补地”之饼,当然得有锅盖那么大!
第三怪,油泼辣子一道菜。关于中国人各个地方,吃辣的段子早已被耳熟能详,但能吃辣的地方,多半只是把辣子当作调料,而在西北秦地,"油泼辣子"却是一道正经八百的菜肴,当地有“无辣不下饭,无辣不成席”之说。“油泼辣子”看着红、闻着香、吃着辣,既能拌面,又能夹馍。八百里秦川,家家户户门前挂满一串串喜人的红辣椒。
第四怪是老碗似盆分不开。秦川人吃饭,喜欢用一种近一尺的青花白瓷大碗,称为“老碗”。这种老碗甚至比小盆还大,所以往往碗盆难分。秦川人的饭量就像一马平川的地皮,一眼看去心胸开阔,南方不常见的重型车载,纷纷在西北的大地能看到。
第五怪是,姑娘嫁人不对外。秦川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自古有十几个王朝在此建都。很少有人为谋生计而流落异地他乡,故当地有"老不出关(潼关),少不下川(四川)"的谚语。不仅男人们不外出远行,就连姑娘们也不远嫁他乡。
第六怪,家家房子半边盖。房屋的背阴面从屋脊到地面直愣愣的一堵高墙,朝阳面才是斜坡的屋顶。当南方人从乘火车入潼关,眼前忽然冒出一片“半边盖”的房屋建筑,你会觉得是不是泥瓦匠偷工减料少建了一半,有点怪。
秦川大地干旱少雨,据说这一边盖的房子能让珍稀的雨水全部流到自家地里,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另外,北方的房屋都是坐北朝南,以向阳采光采暖为要。这种单坡斜面的屋顶可以尽多的采集阳光,在寒冷的冬季里屋内不至于阴冷森人。所以当地有句俗话:“有钱住北房,避风又向阳”。
第七怪,板凳不坐蹲起来。
板凳是坐的,但是在秦地,人们端一碗饭,有凳不坐,蹲在地上吃,是为一景。男人们吃饭“谝闲谎”蹲在一起;老人们冬天“晒暖暖”,夏天歇阴凉,蹲在一起;娃儿们“丢方”下棋玩扑克蹲在一起;就连大姑娘小媳妇做针线、聊家常也在一块儿蹲着。
第八、秦腔大戏吼起来。“秦腔”,其特点是高亢激越、强烈急促。尤其是花脸的演唱,更是扯开嗓子大声吼,人称“挣破头”。直吼得脸红脖子粗,吼得声嘶力竭,每当这时,观众都要喝声“好!”这才听得“过瘾”,听得“解馋。有人开玩笑,“唱秦腔,一是舞台要结实,怕震垮了;二是演员身体要好,怕累病了;三是观众胆子要大,怕吓坏了”。
为一个正宗的北方人,听到怪,当然这份所谓的怪,只能是相对的怪。而师父们听到老师讲课,尤其面条宽得像裤带,锅盔大得赛锅盖,油泼辣子一道菜。加上形象的配图,那份想去西北走一走的冲动,即便课堂已经结束,仍然在小师父中间炸开了锅一般的讨论了好久,也让我一直记到现在的久。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鏊(ao)子,上下都有柴火,做出的饼,想起北方的月饼,卷入层层不同颜色蔬菜粉的月饼有整一个箩筐大。而这种月饼和锅盔仍然在北方随处能见。一直想供养师父们北方那种叫做锅盔的大饼,有专门的西北的店铺,迟迟未曾实践。老师早已不教我们,老师一定不认识我,老师那份先从医,后又自学古汉语,能编出一本厚厚的课本作为教材的课本。相对的年纪已大,却能将上课PPT到到精致,甚至为一张配图搜遍网络的用心。老师这里执教几十年,头发鬓角花白,面相不再年轻,而那份衣着整齐,精神抖擞,讲课抑扬顿挫的声音洪亮到整个院落听到。老师说,你猜猜,老师就像是遗忘了年龄的年轻人,那份活力四射,常常课堂上课来一张图片,纷纷是老师去过的泰山,去过的西北的照片,鼓动我们多运动运动。自从被宗教局要求将古汉语改革了大学语文,还好这样的改革被我错过,老师编著的那本古汉语还有一本《古代文化知识选编》仍然被我存放。这样含金量满满的书,就像含金量满满的老师,在习惯于看图说话越来越沉不下心来,越来越喜欢简约化,即便接受了高等教育仍然认不得几个繁体字的现代年轻一代来说,老师能作长辈爷爷的年纪将电脑以及seewo的现代化设备熟悉掌握,用来传授知识,而越来越年轻化的一代,却并不一定能懂得老师这么沉甸甸的含满文化气息的含金量的书籍。在这所院子执教几十年的老师们,常常感叹,你们比世间的学生好多了,世间的学生上课并没师父们规矩,也没有你们认真,而老师的水平,即便换了本大学语文,总觉得是错用牛刀。这份牛刀就像我们被搁浅的文化。小师父们和老师合了一张影,那批满腹文化的老师们一个个老去,他们只知道这么多光头的小和尚如此相像,却并不记得每一个名字,而我那份,当初和老师最后一张合影想送给老师的大锅盔也并未送出。阿姨看分发水果的我,还没摆碗钵出来,阿姨说道,师父,快,端着一盘饺子的阿姨刻意在边上等我摆出碗钵,阿姨的那份虔诚爱护,着实又喂胖了我。
第92天,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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