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影二题：丛林法则＼美式英雄观

　　　　丛林法则

　　　——《情枭的黎明》（《Carlito's  way》，亦名《角头风云》，直译《卡列托的方式》）

　　文＼金侬

　　导演：布赖恩·德·帕尔玛

　　主演：阿尔·帕西奴、肖恩·佩恩

　　有一种电影会让你中毒，最典型的是《教父》，还有便是我手里拿着的这盘《情枭的黎明》。

　　毒是显而易见的，因为电影里描写的是黑帮。他们都是一些杀人越货、贩毒走私、弱肉强食、黑吃黑的黑道中人，我相信以我的道德水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与他们为伍的。

　　然而，我不可救药地被片中的黑社会头目卡列托所深深吸引，对他倾注了深切的同情。我知道我是中毒了，但不可避免，除非拒绝看这部电影。

　　说卡列多过去是黑社会头目很对，说他在监狱里关了五年后被放出来，还是黑社会头目，就不准确了。至少，他是一个有着强烈改邪归正愿望的黑道中人，他是黑道中的异己分子，假设他最后没被杀死，而是携爱侣登上驶向迈阿密的火车，他极有可能脱胎换骨，成为美国社会的良民。

　　但他还是没能摆脱黑道，他就是死都死在与黑道火并上，他最终只能属于黑道中人。这是多么可惜呀，连我对他的喜爱都从此变得不能光明正大了。

　　男人都有一个梦想，那便是成为一个像皇帝那样的人。写过《潜规则》吴思如是说。吴思是在分析金庸的武侠小说为什么会如此广受欢迎时写下这句话的。他进一步阐述说，武林高手一旦成为帮派首领，他在武侠小说中过的就是皇帝的生活。他们唯我独尊，目无法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难道他们不像皇帝？甚至比皇帝还过得自在呢！现在，轮到我补充吴思的论点了。我要说，不但武侠中的帮主过的是皇帝的日子，黑帮老大过的也是皇帝的日子。现在，大家可以理解我中毒的主要原因了。我是一个男人，我有一个皇帝梦，我在看黑帮片时圆了这个皇帝梦，仅此而已。

　　皇帝虽然权力大无边，但他们没几个有好身手，至于人性，更是乏善可陈。我喜欢的这个卡列托不是这样，他身手不凡，机智、仗义、温情，他还对爱执著、认真、投入。于是，我只好心甘情愿地中毒了。

　　黑社会有它的法则，这个法则与丛林法则没有什么两样。丛林中狮子、老虎最凶悍，它们便当仁不让地成了丛林中的霸王。谁要想在黑社会中立足，并成为大哥大，必须要有一付好身手，当然还要有一付好心智。这个方面，卡列托是没得说的。他随表弟去贩毒（他已洗手不干了，无奈表弟拉上了他），一进屋子就感觉有些不妙，便在表弟傻乎乎地与老板套近乎的时候，不动声色地作好了准备。就在突发事件刚刚发生的第一时间，卡列托迅速、准确地作出了反应，回应了对手。在这一场枪战中，表弟丧生。谁叫表弟没有他那么好的身手？所以，他能生存，表弟只有死亡。

　　丛林法则为强者和弱者设立了食物链。强者由于能获得更多的食物，所以，趋附强者便是较弱者和弱者获取食物的最佳途径。巴强卡给卡列托当保镖，目的是想通过卡列托赚更多的钱。可是，他的这个理想没能实现，原因是卡列托变得温情了。

　　卡列托只想赚够七万块钱，然后弃暗投明，带着爱人凯儿去正正经经做汽车出租生意，从此退出江湖。由于不想在黑道永远干下去，卡列托尽管深知黑道的丛林法则，但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在对手身上下毒手。卡列托的温情违背了丛林法则。想想，一头狮子如果不吃狼了，那它势必会被狼吃掉。

　　最要命的是卡列托明知在黑道没有朋友可交，没有义气可讲，但他还是把克林飞当朋友，与他讲义气。卡列托为了报答克林飞提前二十五年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与野马班尼结怨，与汤尼的黑手党结仇，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女人的直觉是超常的。凯儿早就看出克林飞不善，但卡列托就是不听凯儿的话，甚至还上了克林飞的贼船，成了他的帮凶。我欠克林飞，我要报答他。这是卡列托一直挂在嘴边的话，也是他做人的准则。这个准则错在哪里？错在他没有看出克林飞恰恰是不信奉这个准则的人。于是，他的这一做人的原则反而成了别人借此利用他的致命弱点。看来，卡列托跟他的表弟一样也不适合在丛林生存，表弟是因为缺乏好身手，卡列托是因为太讲义气、太温情。

　　至于卡列托对凯儿的爱，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了。一首《YOU  ARE  SO BEAUTIFUL》会使你倍感温馨、浪漫，仿佛黑道已不复存在，世界充满了一片黎明时刻所特有的金黄色的晨曦。

　　鲁迅讲“无情未必真豪杰”，对于黑帮来说，豪杰必须真无情。黑帮中有豪杰吗？有！那便是卡列托这样的人，尽管他被仗义和温情打败了，但我固执地认为他还是。

看来我真的是被毒害得无法自拔了。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

后记：

文章写于十五年前。十五年后的今天，我的思想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如果现在再写，可能会不是这样的角度。

丛林法则，岂止体现于个人、公司，其实在世界舞台上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何尝不是如此？站在大国博弈的国际政治的角度，如今再来看我在文章中的情感抒发，就觉得未免有点太文艺青年了。

                毁灭的英雄　

    ——《百万宝贝》（《Million Dollar Baby》）

　　文／金侬

导演：克林特·伊斯德伍德

主演：克林特·伊斯德伍德、希拉里·斯旺克、摩根·弗里曼

荣获2005年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

记忆里，伊斯德伍德已经很老了，可他还在拍电影，拍出来的电影还得了四项奥斯卡奖，真可谓宝刀不老，由不得你我不佩服。

印象中，伊氏好像拍了不少西部片，塑造了不少牛仔型硬汉形象，然后“演而优则导”，导的同时又不放弃演，在好莱坞真正当上了“导、演”。

翻检家藏影碟名录，很快搜出一张伊氏一九九二年导、演的获奖影片《杀无赦》（《Unforgiven》）。这是一部典型的西部片。伊氏在片中饰演一个改邪归正的杀手，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后多年，为了赚钱和除害，又重现江湖。当他完成了任务拿到了钱，却听说自己的同伴代己受过被人打死。为了给朋友报仇，他单枪匹马把五个仇人一一杀死。

这是一个以牙还牙、以恶对恶，用暴力铲除暴力的故事。伊氏与黑人明星摩根·弗里曼（饰死去同伴）亦庄亦谐，演绎了一场友情和复仇的英雄赞歌。

这是好莱坞经典的样式，虽然死了人，但死的决不是片中的英雄，英雄终究打倒一片，是不可战胜的。

对比伊氏在《杀无赦》里塑造的英雄杀手，《百万宝贝》里那个一路过关斩将的女拳击手后来却死了，这是很出乎我意料的。我对这个结局抱有十分矛盾的心态。一方面，我不希望影片的情节落入俗套——女拳击手麦琪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把动作片《兰博》的情节再演绎一遍；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让好莱坞放弃英雄梦——要知道好莱坞塑造英雄，满足观众英雄崇拜的潜意识的创作方法，已经深深地毒害了我，我情愿英雄不死，因为我看电影时也在做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英雄梦。

难道好莱坞在改变自我？难道伊斯特伍德在改造好莱坞？其实不然。《百万宝贝》里麦琪看上去是影片塑造的英雄，但她却是在转移观众的视线，片中真正的英雄不是女拳击手，而是训练她的教练——由伊氏饰演的满头银发的弗兰基。

这是十分有趣的注意力转移和角色转移。主角承担了观众所有的英雄期待，但她却让观众失望了；配角压根儿不是观众期待的英雄，他却一步一步担任了英雄的角色。不管怎么说，好莱坞还是没有放弃英雄，还是没有放弃与观众一道做英雄梦。

让我们看看故事讲的是什么。

拳击教练弗兰基办了一个拳击馆，专门训练拳击运动员。影片开始，他训练出的运动员威利就在赛场上大出风头。可惜威利后来离开了弗兰基，找了个懂得经商的经纪人打拳赚钱去了。这对弗兰基的打击很大，有一段时间他心灰意冷，没精打采。

此时，拳击馆里来了一位女拳击手麦琪，她百般恳求弗兰基当她的教练。弗兰基被逼无奈，抱着同情和试一试的心态，接受了这个女徒弟。

没想到麦琪不但打拳有天赋，而且训练极为刻苦，很快就在拳坛崭露头角、脱颖而出。

在赢得一次又一次胜利以后，弗兰基为她安排了一次奖金为百万美元的比赛。眼看胜利在握，意外却发生了：对手使阴招猝不及防地给了麦琪一拳，麦琪当场栽倒在地。

接下来便是麦琪躺在病床上，弗兰基想尽办法替她疗伤。然而，麦琪已经伤得锯掉了腿，动弹不得。面对这样一个终日插着氧气管子苟延残喘的废人，弗兰克深深理解她生不如死的苦痛。一个平静的下午，弗兰基给了麦琪深深一吻，随即拨掉氧气管，给她注射了一种致死的药物。麦琪面带微笑，离开了人世。

弗兰基从此再也没有在拳击馆露面，他消失了。有人说，他又在训练新的拳击运动员。

弗兰基为什么一开始拒绝当麦琪的教练？那是因为弗兰基训练了太多的拳击手，看过太多他们的沉浮，太了解拳击运动的本质。在他看来，拳击运动残酷无情，它无非是剥夺和被剥夺，要么你剥夺别人，要么别人剥夺你。所以，他不愿意训练一个女人。

弗兰基为什么后来又接受了麦琪？表面上看，是出于无奈，他磨不过麦琪，本质上是因为他怀念女儿，他把对女儿的爱转移到了这个女徒弟身上。其实，麦琪之所以对弗兰基言听计从，也是因为她把弗兰基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无家的孤寡老头，一个有家却得不到关爱的孤独女人，因为共同的拳击走到了一起。这是好莱坞制造的动人温情。好莱坞从来在塑造英雄时不忘捎带温情，它的英雄加美女的搭配，就是用温情打造英雄梦。

弗兰基为什么最后要结束麦琪的生命？那只能归结为他是真正的英雄。拳击是什么？是强者之间的征服。强者不但征服世界，而且征服自我。当一个拳击手不但不能征服世界，甚至连自己的生活能力都丧失了的时候，他就只能征服自我——毁灭生存意志，毁灭肉体生命。遗憾的是，麦琪连杀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弗兰基只好代替她行使强者的使命。

威利走了，麦琪死了，弗兰基又从头训练新人。“铁打的拳坛，流水的拳手”，唯一不变的弗兰基要永远训练新人。英雄可以倒下，但训练英雄的人永远不倒，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这就是《百万宝贝》给我们制造的英雄梦。

——原载《大众电影》杂志

　　后记：细细一想，这部电影所表达的英雄观，其实是海明威式的。英雄可以毁灭，但不可以倒下。当年，海明威扣动板机，打掉了自己半个脑袋，实现了他的毁灭式的英雄梦。现在，弗兰基又一次在毁灭中成就了自己做英雄的梦想。这是典型的美国式的价值观——做个人主义的英雄。这一次，好莱坞依然一如既往地向世纪输出自己的价值观。

你认同吗？

插图为印在邮册上的金侬书法。

释文如下：

其一：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其二：理须顿悟，事须渐修。

其三：心能转境，则同如来；心随境转，则为众生。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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