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管飽就是一種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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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誰最中國」

圖片 |「白石不可」

浪漫有一万种表达方式,在西安,管饱就是一种浪漫。
不管是需得海碗才可拌开的裤带面,还是粘稠扎实的胡辣汤,亦或是万物皆可包裹的夹馍,都有着相同的气质,那便是包罗宽广,入口扎实。囫囵入肚,只感到三秦大地从容爽快,气定神闲,像个老城墙下晒太阳的大爷,眯缝着眼,中气十足地吐出一句:来西安,别的不说,管饱!
贾平凹在《老西安》里写,西安南大街有一家耀州海碗店,门面上刻着一副对联:人生惟有读书好,世间莫如吃饭难。在老西安人的眼里,吃饱饭,跟读好书几乎是同个重量级的事儿,它不仅是生存的第一要义,更是一种根骨里的浪漫体现。在如今许多人都在计算着热量进食的时代,与瘦不瘦相比,西安人会关心你更质朴也更本能的需求——吃饱了吗?再来点吧?
一代宗师吴宓用“倔、犟、硬、碰”来形容老陕的性格,我想,这四个字用在西安的面条上,也完全契合得上。
八百里秦川的土壤与气候,让小麦在这里可以肆意成长,生生不息的同时,还拥有了别处少有的甜味,有点独宠的意。小麦长得好,蛋白质含量高,抻出的面条天生就有脾气,吃起来筋道十足。
揉面不是个谁都能上手的活,你得有力气,还得会使巧劲儿。面要甩开膀子反复揉,揉好后擀成圆片片,再切成细条,一手揪着一边开始甩,悠着劲儿,让面条荡起来,越荡越长。面条在铁板上拍打出“biang-biang”的声音,穷劲气,响彻四野。
沸锅白水煮出来的面条天生优秀,只需撒些盐与陈醋,盖上蒜末和辣椒面,泼热油一激,蒜与辣椒瞬时撞出荡气回肠的香气。这座覆盖着厚重的历史滤镜的十三朝古都,便在这样的香气里,兀地活色生香了起来。
西安的裤带面,是论“根”卖的,可千万别凭感觉就往多里要,五根面差不多就能让你吃个肚圆。食量大些的,八根便可召唤出一个不锈钢盆,让人不禁油然而生出一股“壮士您请”的敬意来。
等面的时候,西安人早就捞起一骨碌紫皮大蒜,三下五除二剥好,待面一上,便一手捏着蒜,用牙尖啃下一块,另外一手拌开面,就着蒜的辛辣,把面吸溜进嘴。你且见他头埋在海碗里,酣畅地咥面,仿佛天地间只剩眼前这只碗,万事与他无关。
“咥”在西安话里是吃的意思,但又不止是“吃”,还得酣畅地吃,凶猛地吃,才可叫“咥”,咥面也不仅是吃面,还得喝面汤“溜缝儿”。西安老话说,吃面不喝汤等于垒墙不灌浆,一碗面下肚,必须扎扎实实,有头有尾,有汤有面,才可说是吃了顿心满意足的面啊!
在西安,面有一百种吃法,宽面细面、油泼面棍棍面、拉条子压饸络,臊子面菠菜面......花样繁多,绝不会让你无聊。而重要的是,不管什么面,端上来都是不晃虚招的满满一碗,仿佛吃的不止是面,还是长安城八百里苍古的风声,喝的也不止是汤,而是千年渭水余韵的悠长。
如此一碗面落入胃中,美不美?美滴很呐!
油泼面美味,但不属于早餐,西安人的早餐在许多时候,属于一碗汤汁浓醇的羊肉泡馍。
虽说西安人倔强生冷,但绝不是粗人,西安的食物虽看起来豪迈,但在细节上又很有自己的坚持,这一点,在掰馍这件事上可说是展现地淋漓尽致。
吃羊肉泡馍,老西安人讲究喝头汤。头汤是店里前一天就开始熬的,一锅清水用十几个小时与牛羊的骨头周旋,熬到胶质尽出,汤色浑厚,熬到整个回坊苏醒。晨练的大爷大妈仗剑提刀掐着开门的点儿就到了,进门取馍、落座、卸刀剑、掰馍馍,轻车熟路,一气呵成。
都说南方许多城市悠闲,早饭吃成早茶,细致优雅,其实这碗羊肉泡馍,可也精细着呢。
那饦饦馍是九分死面一分酵面揉成,烙到七八分熟,拿到手里对半掰开,再分成几份,捏在手里连撕带掐转着掰成黄豆粒大小,再拿回给煮汤的师傅大火回个锅,师傅“以馍定汤”,汤多汤少全看你掰成什么样。
要掰得干净利索,煮出来不糊不散,面块支棱的边角被汤汁抚软,浸足了羊汤的精华,但咬到头还能感受到馍的硬芯,才能算得一碗好泡馍。
掰馍是件需要耐心的事儿,但对西安人来说,这更是一种温柔的日常。在晨光的照耀中,与自己的爱人或家人一起相对而坐,一边掰着泡馍一边聊着家长里短,然后再抱着大碗连肉带馍吃个痛快,等吃完了馍,汤也就见了底,这一肚子的妥帖踏实,不仅是热腾腾的羊肉和馍带来的饱足,更是每个细水长流的日子给予的最稳当的安心。
馍除了掰成块泡着吃,当然还有更广泛的用武之地,那便是从中间劈开,夹万物而不言。最常见的是肉夹馍,肉在一边卤着,整装待发,那边等着馍烤熟,烤得馍上的花纹成“虎背铁圈菊花心”,咬一口外酥里软,便是一只合格的白吉馍了。烤好的白吉馍拿出来对半切开,塞肉,浇汁,需得热气袅袅地送到食客手里,宁可肉等馍,不可馍等肉。
这馍除了夹卤肉,还可夹粉蒸肉,把蒸肉整块塞进馍里,一口咬下去,油汁儿顺着馍直往下淌,觉得腻?就口蒜吃!吃肉不吃蒜,香味少一半!
馍用来夹肉,不管是卤肉、蒸肉,都算不得稀奇,夹菜夹蛋也是常规操作,把煎鸡蛋、鸭蛋黄、炸花生米和咸菜全都夹进馍里,瞅着似乎有些奇怪,吃一口只觉得万物和谐。总之,西安人对馍的爱是不可“馍”灭的,吃烤串也要来个馍,把串夹进去,没这个馍,吃多少都算不得吃饭了似的,胃里总是觉得缺那么点东西。
但有了这个馍,胃就有了底,心里就踏实,好日子就会一直在。
再粗莽的大汉面对两个雪白无辜的饦讬馍也得低眉顺眼地一点点掰,但煮好的羊肉泡馍就得大口大口地吃才算爽快。由此可见,在西安,细腻柔情与大快朵颐是毫不矛盾的,即使是甜品,也毫不例外。
西安的甜品,颇有种铁汉的温柔,总一幅倾其所有的架势,让你无法抗拒。比如说最为人所知的甑糕。
甑,是一种古老的蒸器,甑糕便是以糯米、红枣、芸豆为材料,一层一层在甑中相间叠放蒸成,卖相着实一般,但却甜软落胃。
在许多西安娃子童年的记忆里,卖甑糕的小贩总在校门口出没,骑着三轮车叫卖,见你来买,便掀开保温的被子,打开铁筒,铲下一块甑糕送到你手里。别走,趁热,站在马路牙子上,用筷子夹着吃。那甑糕里的大枣早就蒸得软烂,甜蜜的枣泥与芸豆细腻的豆沙交织一起,就着糯米的黏缠,一不留神就全进了肚子。
除了这样甜软劲糯的甜食,西安还有一道细沙炒八宝,同样走的是如此“扎实”的路线,用八种不同的果仁与江米、豆沙一起翻炒,软烂香甜,是道历史悠久的名菜。
这种“八宝”还可衍生出各种搭配,比如做成“八宝醪糟”,便是用做八宝粥的方式做醪糟,里面慷慨放了红枣、桂花、葡萄干、桂圆等诸多当地物产,酸甜解腻,尤其夏日将近,清凉的八宝醪糟,算得上是西安在这个时节限定的风物诗了。
贾平凹曾提到西安话,说这座城的人们,抱孩子不说抱,说“携”,口中没味不说没味,说“寡”,即使骂人滚开也不说滚,说“避”。那土的掉渣的土话里,如果依音笔写出来,竟然是文言文中的极典雅的词语。或许,西安人的性格就像那碗流传了许多年的甑糕,看起来质朴粗陋,吃起来却甜蜜韧糯,哪怕是甜品,也得把能想到的好东西一股脑都放进去,为哄你开心,但更怕你饿着。
仔细想想,无论是将一把面条玩出上百种花样,还是愿意花时间在清晨掰一碗泡馍,抑或是倾其所有地做一碗甜食,西安人看起来粗犷倔强,其实内里也藏着些老皇城的气韵考究,表面上吃饭“只是管饱”,实则是一种深沉的,对脚下这片土地爱的浪漫。

编辑 | 湃耳

-特别鸣谢摄影师-

微博@白石不可 的图片

-参考资料-

賈平凹《老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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