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杰:清明祭祖
顾问 钟石山 主编 唐志平
中国有个日子,叫做清明。
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后清明。梨花开后,花落成雨,转眼便到了清明节。清明扫墓,是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是每年三月里的中国心事,是中华情结的另一种延续。特别是法定假日的确定,祭祖,这几年也突发地盛行起来。许氏宗族也不例外,数日之前,本族耆老,已在忙忙碌碌地做准备了。
四日早上六点钟,我刚梦醒,族中执事者便打来电话,催促我八点前赶到宗祠,我作为孟魁公二十五代嗣孙,代表兆字辈参加祭祖仪式。我的家乡,在一个叫桃田的地方,名字很有诗意。适逢桃花盛开的季节,雨润桃花,春燕剪柳,漫山遍野都开满了粉红的桃花,故乡美丽得如同一首宁静的田园诗。
尽管时间尚早,一路上,祭祀扫墓的人们却络绎不绝。人们满带虔诚,不远千里万里,准时赶来。又不顾旅途疲惫,山高路远,步行到亲人墓地,锄锄草,培培土,献上鲜花等供品,在坟头插上花花绿绿的幡,再到墓前作揖鞠躬,深切缅怀。民风就是这样的,纯朴如路边的野草,纯朴如世间的尘埃。
等我赶到祠堂时,远远的就听见一片喧闹之声,鞭炮声响的沸沸扬扬,锣鼓喧天的震耳欲聋,祠堂前彩旗飘扬、许多族人正在忙里忙外,准备着祭祀用品。破旧的祠堂门口也挂上了横幅:“许公孟魁嗣孙清明扫墓祭祖”,贴上了对联,墙上贴着自明洪武年来桃田许氏的大事纪略。七百年前,这里,不过是草木充塞,麋鹿纵横。虎狼出没,人迹荒芜之地,直至1368年戊申岁,始祖孟魁公由江西南昌丰城县迁居于此,才有了今日桃田许氏的子孙繁衍,人丁兴旺,时至今日,已达万数之众。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许氏宗祠里总是充满着暴戾之气,我对它没有好印象的。随着用途的改变,风雨的侵蚀,屡遭损毁,庭院荒芜,梁檩陈腐,更添几分满目疮痍之感。据《许氏族谱》载,宗祠于清康熙五十五年(即1716年)筹款购地动工兴建,于康熙五十七年冬(即1718年)落成竣工,距今294年。无疑,这是邵东当地可能是保有最早的宗祠了。祠堂于1745年前后补修了部分建筑,民国五年即1916年,又进行了修缮。今日祠堂内,虽然破败,但清理之后,荒草除了,瓦砾清理了,显得整洁而庄严。像一位清癯的老人,背靠青山,面对垄亩而立,一任身后的历史风起云涌滚滚而过……
祠堂内的物什,在破四旧那些年月,损毁殆尽,祖宗牌位也被砸烂。现仅存的一个祖宗牌位供奉在对面山下的一户农家。我被安排去迎接祖宗牌位,于是,一行十余人,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将始祖的牌位,从这户人家的神龛上抬了下来。途中,有一老者跟我说起这一家人是如何的良善与勇敢。在那样的岁月里,能将祖宗牌位保存完好,是需要勇气的。当年祖父从东北改造回来,已是病入膏肓,面黄羸瘦,气喘呕血,奄奄一息了。这家人八十高龄的老母亲,却把我祖父视为已子,硬要过来,搂着祖父整整说了一宿话。
族人陆然赶来,有的从天台山过来,有的从黄陂桥过来的,有的从茶陵县过来,有的从涟源县过来,有的从邵阳县过来,甚至从台北市远道而来……载着鞭炮,舞着龙灯,敲打着锣鼓而来。祭祖开始,数百名族人齐聚祠堂内,祭奠迁徙过来的先祖,案桌上摆放着三牲五谷供品,全猪、全羊、全鱼无疑是传统祭祀礼仪是最高规格的。执事者手捧鲜果,敬献祖先,敬香达神。一会鞭炮响起,鸣锣击鼓,弦乐伴奏。
许氏各辈代表十人,列跪祖宗牌位之前,我位列第七,最长者复字辈,因病没有从谷洲镇赶来,最小的发字辈,是个刚刚学步的幼儿。在肃穆的气氛中,主祭在临时搭建的神龛前深情地诵读公祭文:“始迁之祖,孟魁先公。洪武初年,由赣入湘。跋涉艰辛,创业垂统。迁居桃田,创家立园”。读毕祭文,便将帛书置于香炉中焚烧,帛书化作袅袅青烟,飘向远方。在场的许氏后裔的根祖念、家乡情被同时开启,恭敬而肃穆。公然后,便是现在十代依次祭祀。主祭人员一会带领族人给祖先牌位行礼,一会上香、一会拉长嗓音读祭文,一会献酒献帛……整个祭祀仪式庄重、肃穆,礼数非常周全,讲究繁文缛节。无论怎样,我们心里都很清楚的,祭祀并不是因为鬼神真正存在,只是出于孝敬祖先的一种情感罢了。因此,祭祖的意义是诗的,而不是宗教的。
祭祖礼成,族人浩浩荡荡前往老祖山扫墓。老祖山上,旌旗飘扬、彩龙飞舞、唢呐阵阵、香烟缭绕,震耳的礼炮响彻云霄。在如茵芳草和氤氲香雾中,来自湖南各地及台湾省的许氏九大房400余名宗亲齐聚祖茔前,共同祭拜许氏先祖,深切缅怀始迁祖孟魁公的恩泽。中国人对先人的祭祀是道德信仰,是表达情感的诗意之举,是发自个体情感的感恩与缅怀。
礼花依稀,鼓声犹存。突然间,天青色烟云下,细雨萧萧而落了,飘起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来。或许是天人感应,雨纷纷,泪濛濛,才好酿造和渲染这祭祀活动的悲怆氛围罢。“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这清明节的细雨啊,这红尘中的俗世余梦啊,又能否渗透到九泉呢?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我们对先祖的这份缅怀与敬意,将长久地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