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的人生变异
抗战胜利后,作家李健吾曾对林徽因做过如此描述:“绝顶聪明,又是一副赤热的心肠,口快、性子直、好强,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李健吾与林徽因过从甚密,其评价应该可靠。但我研究李庄数年,看到了林徽因许多不为人知的琐事。近年写作《李济传》,李济之子李光谟先生给我提供了林徽因在1945年中秋前的两封信,从那些尚未面世的文字中,我读出了一个相夫教子、与人和睦的林徽因。
一
林徽因、梁思成夫妇系出名门,留学美国,兼善东西方文化,酷爱艺术,为一时之伉俪翘楚。
那时他们居住的北平总布胡同,几乎每周六他们家里都是花团锦簇。那拨“星期六朋友”,如诗人徐志摩、政治学家张奚若、哲学家邓叔存、经济学家陈岱孙、国际政治问题专家钱端升、物理学家周培源、美学家朱光潜、作家沈从文等,常常穿过一扇门,从金岳霖的小院子径直来到梁家“太太的客厅”。后来自美来华的学者费正清、费慰梅夫妇也卷了进来,一时间俨然“国际沙龙”。
沙龙的主办者是金岳霖,他是林徽因家的老朋友,在清华和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与林徽因、梁思成算是先后同学。后入哥伦比亚大学学政治,回国后执教清华、北大。他高大帅气,西装革履,极为绅士。
沙龙的主持人是集才华和美貌于一身的林徽因。“太太的客厅”中,人们如众星捧月,听她以诗的语言和艺术的眼光,大谈旅途见闻、读书心得、人生感悟。林徽因顾盼生辉、光彩照人、思维敏锐,擅长提出和捕捉话题,具有控制场面和调动情绪的本领。客厅常有笑语欢声,进珠溅玉。萧乾曾记下1933年11月初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
那天,我穿着一件新洗的蓝布大褂,先骑车赶到达子营的沈家,然后与沈先生一道跨进了北总布胡同徽因那有名的“太太的客厅”。
听说徽因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还经常得卧床休息。可她哪像个病人,穿了一身骑马装(她常和费正清与夫人威尔玛去外国人俱乐部骑马)。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用感情写作的,这很难得”,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她说起话来,别人几乎插不上嘴。别说沈先生和我,就连梁思成和金岳霖也只是坐在沙发上吧嗒着烟斗,连连点头称赏。徽因的健谈决不是结了婚的妇人那种闲言碎语,而常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
著名美国汉学家费正清晚年回忆林徽因,“她是具有创造才华的作家、诗人,是一位具有丰富的审美能力和广博智力活动兴趣的女子,而且她交际起来又洋溢着迷人的魅力。在这个家里,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场合,所有在场的人,总是全都围绕着她转。”
那时,北平的知识分子因其出身教养、兴趣爱好、受学背景、专业方向的殊异而各有圈子。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华北上空笼罩着战争的阴云,林徽因这种招风揽月的沙龙聚会也招惹是非。
1933年10月,作家冰心写了一篇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在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连载。刚一发表,就引起华北乃至全国文化界的关注。写作的背景是北平,作者写到,客厅里的那位诗人捧着太太的指尖,亲了一下说:“太太,无论哪时看见你,都如同一片光明的云彩……”文洁若当时尚是中学生,后来她在《林徽因印象》一文中说:“我上初中后,有一次大姐拿一本北新书局出版的冰心短篇小说集《冬儿姑娘》给我看,说书里那篇《我们太太的客厅》的女主人公和诗人是以林徽因和徐志摩为原型写的。”金岳霖后来也曾说过,这篇小说“也有别的意思,这个别的意思好像是30年代的中国少奶奶们似乎有一种'不知亡国恨’的毛病”。
林徽因对冰心的讥讽做出了刻薄的回应,据李健吾回忆:“她恰好由山西调查庙宇回到北平,带了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立即叫人送给冰心吃用。”
对这场文坛公案,我辈当不容置喙。不过从林徽因的性格分析,她的患病不能说与性格没有关系。侯健在他编著的《养生箴言》一书中有言:“名过伤肺……肺病者宜逃名,名人每多言,言多则损肺气。”此番道理病榻上为肺病所害的林徽因企会不察?可惜性格即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