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字犹书故国词

EarlyTibet里面引了一篇高田时雄さん的文章,《敦煌的多语现象》(Multilingualism in Tun-huang),主要是讲敦煌陷蕃及归义军时期社会上多语多文并用的景象。里面有不少颇有趣味的小细节,比如10世纪时于阗国来访的使者Cā Kimä-śani(汉人名字,张金山!)写的一份于阗语文书上,却是用粟特字母签的名。但最有意思的,是后面附的几份手稿,其中有两份藏文手稿,是用藏文字母拼写汉语,内容是时兴的曲子词。

今天,给大家分享其中的一份(伯希和藏文1259),一份漂亮的汉文《大般若波罗密多经》背后,颇为潦草地写着这样的字迹:

游江乐,泛龙舟(图片取自国际敦煌计划)

chun phung se yu cam i shib
ha shi kho khwar ig yang chun
nam ci li sheng sen dza'u khe'u
pug ci lan ling to yig la'u
ye'u bo'u tung se si hu shu
hur can jong kang 'wan lu le'u
beg lu shong pyi chur keng hag
bu shu kang e'u shu shang yi'u
yi'u kang lag bam lung ci'u

藉着高田さん辛苦猜测的对应汉字,上百度一google,就goo到了此词的原文:
春风细雨霑衣湿 何时恍惚忆扬州
南至柳城新造口 北对兰陵孤驿楼
回望东西二湖水 复见长江万里流
白鹤(鹭)双飞出溪壑 无数江鸥水上游
游江乐 泛龙舟

数起来的话,倒很写错了几处地方:“忆扬州(ci'u?)”写成了“忆阳春(chun)”;“孤(ko)驿楼”成了“都(to)驿楼”;“二(nyi?)湖水”成了“四(si)湖水”——仔细看笔迹的话,那个字母sa开头的起笔,力道不像别的sa,倒像是个nya——也许是写到当头,忽然记错了吧?“溪壑”成了不大可解的“keng壑”(埂?)

高田さん的文章里说,吐蕃陷了敦煌之后,借汉人善造纸的地利之便,建立抄经所,强迫当地汉人用藏文抄经,再加上与政府打交道的必要,所以当地汉人,都通不少藏文,以至于归义军破蕃光复,在敦煌重建了本族的统治以后,汉人仍然惯于用藏文往来。这位抄经的写手(比起点众更配得上“写手”的称号),能用漂亮的汉文抄出经书,大概是受过一些汉文教育的汉人。(但也许教育不很好,看抄写错误的话,似乎没有听说过扬州城,也不大懂“孤驿楼”的意思)但一部经抄好,闲来无聊,在背后随手抄上的流行歌词,虽然是自己的语言,反倒用了异族的文字。是因为旧统治者的文字听起来更cool吗?还是他只会写漂亮的楷书,所以要用别的文字才能潦潦草草起来?还是清他抄经的patron不通藏文,抄歌词上去也不会被发现,还以为是神奇的陀罗尼?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知道答案,也许不会,但没有答案也不坏,不是吗?

感谢国际敦煌计划,让我们不用介绍信,不用小心翼翼,担心破坏珍藏,就可以在网上窥私般地看到千年之前活过的生命在断章残简中露出的一点背影。

更正:“复见”的“复”对应的那个藏文字似乎是hur不是hud,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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