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桂:红啊红蜻蜓
【作者简介】陈扬桂,男,1963年生, 大学文化,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邵阳市政协委员、文史研究员、《邵阳文库》编纂办副主任。热爱写作,在各级各类刊物发表文章1300多篇,300余万字。其中在省及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寓言作品300余篇,数十篇寓言被编入中小学辅助教材和寓言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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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啊,红蜻蜓
陈扬桂
周末在家里清理旧物,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红蜻蜓玩具勾起了我的回忆。
这只红蜻蜓已经伴随我度过了40多个春秋。如果不是蜻蜓的羽翼下还顽强地残留几斑红漆,谁也想不到它当年是那样的红艳。这只红蜻蜓玩具是儿时的玩伴,一位叫红红的小女孩送给我的。
想当初,我与红红两小无猜,留下几多欢笑几多快乐。可如今,我与她已有40多年未通音讯,我不曾知道她一丝半点消息。那时候,因为少不更事,我对她家的情况知道得太少太少。只记得她没有爸爸,妈妈是一个经常挨批斗的四类分子,还有两三个哥哥,大的已经跟她妈妈一块在林场劳动,另外的在读书,红红是最小的满女,也是她家唯一的女孩子。她那一家人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以后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
林场是社队的集体场,位于高高的牛皮岭半山腰。当年这里只有三座矮小的平房,一座大一点的是林场的场部,住着红红一家和几个单身的护林工人;我和当场长的爸爸以场为家,做了红红的邻居。还有两座更矮小的民房,住着三户名声都不太好的人家,其中两户地主,在当时也是挨批斗的对象,另一户的男主人与山下的一位军属通奸,被判了徒刑,不知到哪儿坐牢去了。和红红一样,地主和犯人的儿子都是我的好伙伴。在我的印象中,他们的大人也都是清一色的好人,没有谁长着一副坏蛋的模样。
然而论起来,我还是跟红红关系最亲密。在我们这班孩子中,唯独红红是个妹子,年纪又跟我一般大小,所以大家在一起过家家时,我和她总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做娶新娘的游戏时,抬轿子、吹喇叭的是他们,骑竹马,弄青梅,扮新郎新娘的总是我俩。
除了过家家,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得最开心的就是捉蜻蜓。一天,我们一人拿一把竹扫帚,迎向低空中飞翔的蜻蜓,追逐着,扑打着,秀弱的红红提着一只小纱袋,跟在最后面收获战利品。就在我的扫帚正向一只黑蜻蜓扑过去时,突然听见红红在兴奋地叫喊:“红啊,红蜻蜓!”我一楞神,那只黑蜻蜓便从眼皮底下逃跑了。我没好气地对红红咆哮:“叫死啊,叫叫叫!”红红吐了吐舌头,耸着小肩膀,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我心一软,便折转身子去帮她捉那只红蜻蜓了。
当我捉到一只红蜻蜓送到红红手里时,她漂亮的脸蛋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我要撕断红蜻蜓的翅膀,红红不让撕。我说:“不撕断翅膀,它会飞掉的。”红红说她会好生拿着,不会让红蜻蜓跑了。
可是,等到我再次捉到蜻蜓返回来时,只见红红一脸的沮丧,手里已经不见了那只红蜻蜓。我问她蜻蜓是跑了吗,红红难过地点了点头。我劝红红不要难过,一定帮她捉一只更好看的红蜻蜓。
后来,我真的又捉到了一只美丽的红蜻蜓。红红找来一个装青霉素的小纸盒,钻了许多小孔,说是给红蜻蜓造屋子。她让红蜻蜓住在里面,每天去菜园捉来蚜虫,喂给红蜻蜓吃。
我们几个虽然都是好伙伴,但玩着玩着也往往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打架三六九,骂架天天有。红红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女孩子,打架的事是没法与她沾边的,她也从不骂人,但挨骂却是免不了的。据说她爸爸是反革命,不知是坐牢了还是枪毙了,反正我们谁都没见过,听大人说,她一家人是从大城市里发配到我们这片大山里来劳改的。因此,她常常被其他几个伙伴骂作“劳改崽崽”,而她每次挨骂的时候,只是悄悄地走到一边去,不跟任何人对骂。我是从来不骂她的,是因为我常常与她扮新郎新娘,还是因为她有什么好东西总要留给我吃呢?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没骂过她。
在我们这班孩子中,红红是唯一不骂人的,而我起初是唯一不挨骂的人,因为我出身好,没有挨骂的由头,其他几个不是地主子弟,便是强奸犯的儿子,都在可骂之列。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这个特殊待遇就因一桩“冤案”而被伙伴们取消了。一天晚上,轮到爸爸和水生守场,我也跟他们睡在一个床上。可是,第二天一早,水生就说钱包掉了,里面有几天的餐票,还有一块多钱。他四处找不着的时候,就问我捡到没有。爸爸也手里拿着一根竹梢子,质问我“是捡了还是偷了”。我哭着说:“我没有捡也没有偷!”后来,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是,我的那些个个都有骂名的伙伴,也给了我一个更恶毒的骂名:“贼古子”。为了这个骂名,我不知和伙伴们打过多少架,可最终没有得到平反昭雪。我好几次听见伙伴们扯着我来骂她:“劳改崽崽跟贼古子是两口子,在一起打波子。”每当这时,红红就哭了,哭得很伤心的样子。看到红红伤心地哭,我心里难过极了,红着小脸辩解。可越是这样,伙伴们骂得越来劲,我只有急得骂娘。
对我所受的冤屈,红红是最关心的。一天,她向我招手,把我引到我俩经常去的篱笆根下。我以为她又有好东西给我吃了,来到她身边,就把小手伸向她。
“没有!”她冷冰冰地说。
“那你叫我来做么子?”
红红那白白的脸蛋上带着怒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瞪了我好久好久,才一字一顿地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偷没偷水生的钱?”
我一听,气得要命,扬起拳头就要打红红。可是,拳头举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我咬着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第一次狠狠地骂了她:“你这个劳改崽崽!我没偷!你再说,我打死你!”说着,丢下在篱笆下落泪的红红,一个人玩去了。
这以后,一连好多天我都不愿答理她,她也没有跟我搭腔说话。
可是,过了几天后,她又主动约我去篱笆下。我本来仍然不想答理她,但她手中的那个红红的小玩艺,对我具有很大的诱惑力,我最终鬼使神差地跟她去了篱笆下。
来到红红跟前,我看清了她手里捏着的是一只红艳艳的红蜻蜓玩具。她把红蜻蜓递给我,说了声:“给!”
我问她哪来的,她说是她舅舅给她买的。
我接过红蜻蜓,一边玩弄着,一边问:“你那么喜欢红蜻蜓,何解要送给我?”
她微微地低着头,轻轻地,缓缓地说:“我们一家明天就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以后你看不到我了。”说完,她掉头就回家里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怔怔地在篱笆下发呆……
红红一家就这么走了,我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红红就这么走了,她再也没有回来……
轻轻地拂拭着手里的红蜻蜓,我一遍又一遍地问道:红啊,红蜻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离不弃地跟着我。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红红,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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