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回想起在陕北插队时同睡一铺土炕的光棍大伯,他就难受
时隔几十年,曾经发生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基本都随风而去,渐渐淡忘了,唯独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就像生了根一样,至今还深深印在贺怀君的脑海里,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清晰。贺怀君老师给我讲述他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时很激动,有两次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贺怀君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曾在陕北的后苏家河大队第三生产小队插队落户生活了七年多,他赶上了被推荐上大学的末班车,于1976年离开了后苏家河大队,踏进了高校的大门。
1969年3月27日,贺怀君他们十一名北京知青来到了陕西省陕北地区的后苏家河大队第三生产小队插队落户。当时的天气乍暖还寒,村口那两棵桃树正含苞待放,村子里的老枣树刚吐露出生机,只有沟边那几棵杨柳树长出了新叶,一片鹅黄嫩绿,格外惹眼。
后苏家河大队偏僻又贫穷,两山夹一川,一条蜿蜒的小河自东往西汇入黄河。那条小河很窄,水流很小,一年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断流,只有到了雨季,山洪暴发,河里的洪水才会汹涌澎湃,浊浪翻滚。美其名说是一条河,实际上就是一条泄洪沟。
贺怀君他们来到后苏家河大队后,三队队长苏发河把六名男知青临时安排到韩永德老汉家借住,五名女知青暂时住在了队部那孔搭有土炕的窑洞里。苏队长接到北京知青来插队落户的通知时已临近春节,当时天气寒冷,队部倒有两孔闲置的仓窑,可窑里没有土炕也没有锅灶,根本无法居住。苏队长说了,等天暖和了,就和泥脱坯,在那两孔仓窑里搭建土炕和灶台,让知青们都到队部大院居住,那样知青们就能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队部那孔窑洞原本是队长和会计办公的地方,窑里还算宽敞,一铺土炕睡五六个人绰绰有余。灶上有一口八印的铁锅,还有笼屉,五个人吃饭也没问题。脚地上除了那两张看不出颜色的桌子和两个杌子,也没有其他摆设。女知青暂时住在这,小队会计就把账本和办公用品暂时拿回了家,当时队里的账目也不多,会计都是业余办公,从不耽搁出山劳动。
韩永德老汉快六十岁了,是个光棍,他家就一孔土窑,窑里一铺大土炕,炕中间垒砌了一道矮墙,把一铺土炕分成了前炕和后炕(里外炕)。知青们来借住,队里为韩大伯买了一口大铁锅,知青们也要和韩大伯一起搭伙吃饭。
别看韩大伯是个光棍,可他的窑里拾掇得很干净,院子里的烧柴都用茅草捆着,一捆一捆垛在窑门外,整整齐齐的。韩大伯很会做饭,蒸的玉米面馍好看也好吃,他用干萝卜缨子抓上一把黑豆,再加一点咸盐搅一点玉米面糊,熬的菜粥知青们都爱喝。春季农闲时节,一般社员家都是一天两顿饭,上午吃干的,晚饭喝稀的,很多社员家还要把干萝卜缨子、麸子和玉米面掺在一起蒸团子充饥,因为谁家的口粮都不宽裕。在后苏家河大队,韩大伯是最勤快的人,他在山后沟坡上开了好几片荒地,种了高粱和黑豆,还种了洋芋和萝卜,全大队就韩大伯不缺口粮也不缺烧柴。
看知青们来借住,韩大伯把自己的铺盖抱到了后炕(里炕)上,把炕头让给知青们居住。前炕睡不开六个人,贺怀君就把自己的铺盖铺在了后炕上。韩大伯见状,忙把自己的铺盖卷儿挪到炕稍上,把贺怀君的铺盖抱到后炕的炕头。贺怀君笑着对韩大伯说:“大伯,挨近点晚上睡觉暖和,你离我那么远干吗?”韩大伯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北京学生讲卫生爱干净,哦老汉邋遢惯了,哦怕你们嫌哦脏。”看着淳朴憨厚的韩大伯脸上堆满了苦笑,贺怀君心里很不是滋味。
紧张繁重的春耕春播生产劳动开始以后,韩大伯照常出山劳动,照样为贺怀君他们烧火做饭,劳动做饭两不误。刚参加生产劳动的知青们感觉到累的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可韩大伯天天乐呵呵的,从没说过苦和累,还教育知青们说,生活中的甜都是用苦换来的。
4月末的那天下午,贺怀君他们也和社员们一起在山后的坡地里点播玉米,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不大不小的雨很快就淋湿了社员们的衣服,脚下的黄泥粘满了鞋底,看不能再继续点种玉米了,苏队长才发话收工回家。
回到家,贺怀君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鞋上沾满了黄泥。韩大伯赶紧点火烧炕,打发大家吃罢晚饭,他又忙着把知青们的衣服都烤干,把鞋上沾的黄泥用劈柴一点一点刮下来,又把大家的鞋一双一双烤干,外面的雨停了,明天还要出山劳动呀。看着韩大伯为知青们操心受累,贺怀君心里温暖又感动,多么善良的大伯啊。
劳累一天的知青都呼呼睡着了,躺在里炕上的贺怀君却睡不着,在韩大伯家生活居住了近两个月,韩大伯就像父亲一样呵护关心着他们北京来的知青,大家从心里感激韩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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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韩大伯也在翻来覆去没睡着,贺怀君就问韩大伯:“大伯,你长得又高又帅,咋还没找上对象?”
韩大伯转过身来,小声说:“不是哦没找上对象,是哦不想找对象。哦十八岁就跟着哦二爸走州过县做生意,也和两个女子相好过一阵子。第一个女子是山西吕梁一家大车店老板的二女子,模样虽一般,可人家心眼好,哦去她家住店,她就帮哦洗衣裳,偷给哦送好吃的,还给哦做了两双鞋,她喜欢哦,哦也喜爱她,可哦二爸看不上人家,说给哦寻个好看的婆姨。哦二十一岁那年,哦爸看下了山后张家沟的一个叫二春的女子,哦二爸给人家驮去了两布袋麦子,还答应给人家一头毛驴。那个女子哦也见过几回,长得是好看,张家沟的人都说二春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俊俏。可就在准备过事成亲的时候,二春突然跳了崖。后来听说二春是嫌她爸妈财迷,说她爸她妈又要麦子又要毛驴,是在买闺女。就这样,哦家白搭上了两布袋麦子,结果落了个人财两空,哦妈心疼那两布袋小麦(毛驴又给牵回来了),得了魔怔,没多久就死了。从那以后,哦的心就死了,媒婆来说媒,哦就会想起哦妈,再不相看对象,也就打了光棍。”韩大伯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不再说话。
听韩大伯讲述了自己的恋爱经历,贺怀君流泪了,心里很难受,他后悔不该问这事,又揭起了韩大伯多年前痛苦的伤疤。
第二年初秋,贺怀君他们也搬到了队部大院,和女知青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了。知青们突然搬走了,韩大伯感觉很失落,心里很难受,吃饭都觉得不香了。中秋节那天,韩大伯提着半筐红枣来到了三队队部,一进院子,韩大伯就大声喊道:“怀君,快招呼大家来吃枣,哦家枣树上的红枣又甜又脆。”
接过韩大伯送来的红枣,贺怀君很高兴,他笑着说:“谢谢大伯!”“啊呀!说什么外道话,就一点红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哦老汉无儿无女,看到你们北京娃娃,哦就亲得要命。”看着贺怀君把枣倒进脸盆里,韩大伯冲贺怀君挥挥手,高兴地回家去了。
1971年的春节,韩大伯把他养了一年多的那只羊杀了,除了给左邻右舍分了一点羊肉,他把剩下的羊肉、羊骨和羊下水都拿到了队部,为知青们熬了羊汤,煮了羊肉,还把苏队长和会计都叫来,大家在一起过了一个温馨祥和的春节。韩大伯说:“北京娃娃远离家乡来咱这穷山沟受苦,过年了娃娃们会想家,咱大家陪着娃娃们一起过节,娃娃们就不想家了。”
听了韩大伯的话,知青们都流泪了。
第二年回北京过年,六名男知青一人出了四块钱给韩大伯买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女知青们都给韩大伯和苏队长买了糕点和北京特产。吃着北京的桃酥,听着半导体收音机里的戏曲(可能是后苏家河偏僻的原因,收音机里经常杂音很重,音质不是那么清晰),韩大伯眼泪汪汪地说:“啊呀!哦老汉不光吃上了北京的点心,还能天天听戏,哦老汉可借上北京娃娃的光了,在咱后苏家河大队,哦老汉可是第一个抱着戏匣子听曲的人哩。”
之后的日子里,韩大伯待知青们就像自己的亲人,他种的菜,大部分都给知青们吃了,他家母鸡下的鸡蛋,他攒够二十二个就给知青们送去(1974年秋天前,十一名北京知青还没有一人离开后苏家河大队),每人两个煮鸡蛋,谁不吃韩大伯就跟谁急眼。每次吃韩大伯送来的鸡蛋,贺怀君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难受,韩大伯自己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啊。
1976年秋天,贺怀君赶上了推荐上大学末班车,他成了最后被推荐上大学的北京知青,也是后苏家河大队唯一一名被推荐上大学的北京知青。离开后苏家河大队那天,韩大伯和苏队长一直把贺怀君送到了公社汽车站,十五里山路,走了一路,韩大伯说了一路,哭了一路,他真舍不得贺怀君走啊!好像贺怀君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临上车时,韩大伯把用一块旧手绢包着的十几个煮鸡蛋装进了贺怀君的挎包里,哽咽着说:“娃娃,放心走吧,到学校好好读书,以后一定要有出息哩。等有空闲了,就回来看看,咱后苏家河也是你的家,哦老汉会想你的……”韩大伯说不下去,抹着眼泪转过脸去。
在县城等车时,贺怀君拿出韩大伯送的鸡蛋,发现手绢里面有一张五块的钱和一张一块的钱,共六块钱。韩大伯平时积攒的鸡蛋都给知青们吃了,他种的菜也给知青们吃了,这六块钱韩大伯得攒多久啊?看着那六块钱和十几个煮鸡蛋,贺怀君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大学毕业后,贺怀君在天津工作了三年,后来调回了北京,到了三十一岁,贺怀君才结婚成家。当时因为工资不高,手里一直没有结余,直到1989年,贺怀君才给韩大伯寄去了五十块钱。到了1990年初冬,贺怀君接到了苏队长的来信,说韩大伯去世了。那一刻,贺怀君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就像刀绞一样难受。2014年退休后,贺怀君和他妻子儿子一起来到了后苏家河,到坟地祭拜了韩大伯。他跪在韩大伯坟前,失声痛哭,长跪不起,他后悔没能早点回来看看韩大伯,这成了贺怀君心里永远的痛。
今年的清明节,贺怀君他们曾在后苏家河插队落户的五名北京知青再次来到第二故乡看望了乡亲们,后苏家河又多了一座新坟,苏队长也去世了。韩大伯和苏队长都是他们的亲人,只可惜大家一别成永别,谁也没再见到过淳朴善良的韩大伯。
时隔这么多年,当年韩大伯给他讲恋爱经历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天,贺怀君说他每当想起当年和韩大伯同睡一铺土炕的经历,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他说在陕北插队落户的那段生活经历是他人生中最深刻的记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