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最怕用心|张涛
看陈可辛《三分钟》的时候,雪域和她妈已从我卧室撤出去了。她们只留我一个人,安心伏案埋头工作,自由逍遥。
撤出去之前,雪域已挤在我的被窝。她向我报告了这学期的表现:语数英上台阶似得,98、99、100。就连平日基础最差、考试之前评估高不过85的科学,也出现了阶段性的攀高:90。
许多人观此,一定以为我是比较注重分数的那种家长。但雪域一定记得,她每次考前出门,我都会提醒她:以成绩论人生,那就太没意思了。如果考了几个100,连上升空间也没了,那也无趣。成绩怎能反映你生活快乐呢,还是忧愁呢;品德优良呢,还是恶劣呢;与人友善呢,还是作恶呢;做人真诚呢,还是虚伪呢……这时,她也总说:爸爸,我知道啦,你都快成话婆了。
这次汇报,她与往常有所不同,表现出来的快乐更少。——她或许经过多次历练,知道成绩考好了未必就能在我这得到充分的认可,久而久之,心理自然产生渐趋平淡。——记得第一次考了高分,她十分高兴地告诉我结果,以便得到我的认可回应。但她没有想到我对她异常冰冷的态度:
“人生的考试太多了,一时的高分能说明什么,下次呢,下下次,下下下次呢?”她掉泪了。我不近人情,让面目变得十分可憎。可大喜的背后,究竟藏着多少大悲的发生?我不善情绪极端波动、大喜大悲,但求平淡如水、悲欣交集。
——这次,她如我期待那样,无大喜,且有了理性的“深沉期待”:“爸爸,我妈妈说,如果我这次考好了,会给我买……”
“电话手表对吧?”其实,我已听过这事了。
“对!我今天和我妈还去商场看了,有288的,598的,还有798、1298的。嘟嘟(妹妹)带的是798的,她那款是升级了的二代产品。一代产品598,可惜被许多卖家拿掉了。但如果找,在市场上还能找得到!1298的,就不用了,那个能拍照,还能防水、支付宝,我真想不到小孩子用那支付宝有啥用。”她津津乐道说起电话手表。
“爸爸想的最多的是,我们带那个究竟有啥作用?”
“有了那个,就能知道妈妈能不能接我啊,她也可以用上面的定位功能知道我在哪啊。”
“如果买一个普通的,你会不会因为牌子和价格的问题生气呢?”
“怎么会,我们买比嘟嘟便宜的都行,只要能用!”
“爸爸考虑考虑可以吗?”
“你可别像我妈妈。最好明天早上就给我个答案。”
“你妈妈怎么了?”
“她老是给我一拖再拖,要么就说这个表带不好看,那个颜色有问题,在她那总是细节不过关。”
她妈再也坐不住了:“细节决定成败,不看细节怎么能行。你要这样,我们家你如果再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你连学都未必能上得了,你上学的钱很有可能给他要买纸尿布、奶粉……”
雪域和我听得直笑,但她的眼角里,明显有泪花渗出。她声音稍大了一点说“怎么可能”,我反复说了几句“别听她说”,眼角的泪花才渐渐稀释。
她们在我的“考虑”中,从我的卧室撤了出去。
《三分钟》设置的场景是,一位女列车售票员与儿子简短相见在月台。从火车即将启停,女售票员就伏在车窗上,看着月台上的儿子一晃而过;火车启停后,女售票员开始招呼旅客安全上下车,儿子则在人群里寻找母亲,期间路障重重;与母亲相见时,三分即将走完一半,女售票员未及与儿子交谈,儿子却一本正经地从“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开始,背起乘法口诀。——原来女售票员曾经跟儿子开玩笑说,“如果你背不过乘法口诀,你就上不了学,更见不到妈妈”。她未曾想到的是,儿子却当了真。直至她重新走上火车,伏着车窗,儿子已背诵至“九九八十一”,一场三分钟的相见结束了。
正当《三分钟》里还未背到“九九八十一”的时候,我的门外客厅,雪域正打了一盆洗脚水,将我的洗脚毛巾静静地放在凳子上,桌上的烧水壶里“滋滋滋”地冒着热气,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另一间她的安身处。
我走出房间,她闻得动静,问我“爸爸,电话手表的事啥时能考虑好”,我告诉她“别为这个闹心了,时间不会长的”,她说“年前最好”,说罢,就带梦睡去。
客厅的大灯已熄,紧邻两卧室的灯光交相辉映。我站在两室灯光交相辉映的地方,两个影子斜投在已经熄灯的客厅。这一刻,注定永恒;永恒也像此刻,正在流逝。就像她说“年前最好”,我不再言语的意境。不被光阴讨扰,不被人心左右,不被空间分离。一边永恒,一边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