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泥,墙

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听到班主任老师指着学习成绩烂到无与伦比的孩子,气急败坏地大嚷: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被咒骂的那坨烂泥,囊红着脸,杵在墙角,一声不吭,更多的时候,偷偷地侧过头,对着同学耍鬼脸。然后,在不远的下一次考试结束,再一次被老师揪着衣服领子拎出来,站在讲台上受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论春夏秋冬,老师嘴里扶不上墙的烂泥,依然是那么几坨。

或许,那时太小的缘故,从来没有纠结过什么叫烂泥,为什么扶不上墙,作为老师眼里全面优异的孩子,向来享受着来自各科老师的和风细雨和照顾有加。更多的时候,作为学校为数不多的苗子,活脱脱一桶“某某学校牌”限量版高级油漆一样,被派到各种竞技场合,这刷刷那刷刷,说是为了给学校增光。直到毕业多年,这桶限量版的油漆还被学校用来做宣传用,多少令自己暗爽不已。

这么多年过去,关于烂泥的记忆和故事早已模糊不清,而且更少用当年老师的标准去评判和衡量遇到的事和人。一来,别人的日子本就与我不甚相干;二来,自己努力不变成那坨烂泥便可。越年长越觉得,与己而言,只想做个安静的粉刷匠的,在自己的人生里,慢慢地描,尽情地画。一幅幅,关于青春,关于中年,关于暮年,关于死亡后的地狱抑或天堂。

前些日子,大学里的焦同学说我写的文字,太过犀利,不够岁月静好。也是,翻翻自己的文章,的确锋芒毕露,关于社会,关于文化,关于教育,关于选择,太多观点和想法,远没有被生活沉淀的厚重与温暖。我终究还是个犀利的家伙,或许是年轻气盛的缘故吧。

近日诸事繁杂的缘故,读书会,招生宣讲,课程试听等场合碰到了形形色色各种人等,再一次撩拨我的略微敏感的神经,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情绪,一直蔓延着。

—1—

A,16岁,男,就读于某普通中学,各科成绩平平,尤其物理,不是垫底就是倒数。也不知是自我觉醒还是慑于父母的威逼利诱,在父母与我们三番五次的敦促之下,终于决定课外和我们补习物理。

试听前一天,我心里直打鼓,这娃连续几天用忘了拿试卷用以推诿,莫非真的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从和他父母的聊天中得知,孩子是很坚决要学的,再加上他那天看上去比较积极的态度,悬着的心也算放下来一半。

按照之前的约定,教学是通过网络授课的,孩子倒也守时,端正的坐在电脑旁,等着老师开始。整堂课下来,也算积极配合。老师反馈说,依他的态度和基础,应该还有得救。听完老师的分析,孩子和家长顿时笑展颜开。父母像找到救命稻草般,紧接着询问最快啥时候给儿子上课啊。

晚上,不出所料收到她妈妈的消息:老师,孩子觉得上课方式还不错,不过有点担心补习效果,毕竟不比线下,另外,孩子还问,如果中途不想学了,能终止吗?

没有什么犹豫,我回:让娃自己再想想吧,毕竟他是主角。

然后,也就没有了下文。

我问老师:这样的娃,你想接吗?

老师回:再好的泥瓦匠,烂泥也扶不上墙!

- 2 -

B, 28, 女 全职妈妈

年前的幼儿招生说明会认识的,孩子与娃同龄。虽最后选择了不同的幼儿园,但也经常联系,偶尔带娃出去还偶尔能撞上,就免不了多唠两句。女人之间,俗套的那些家长里短,几番谈话下来,也就对彼此家底了解的差不多了。

从怀孕开始,她就不上班了,全职在家养胎,她说这样安全;生完孩子,自然也没有上班,她说要全心全意陪着孩子;孩子上幼儿园了,她还没上班,她说家里有无数的家务,她怕别人接送放学对孩子成长不利,她觉得错过孩子的成长是罪恶。她是我眼中特职业的妈妈,至少比我较真了很多。

近几个月没见着她了,那天锻炼回来,瞟见路边一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身形与她相仿,遂走上去,还果真是她。

“哇,你怀孕了,几个月了,恭喜啊。”我一阵噼里啪啦。

“别提了,都没准备好就怀孕了!”

“哦,是意外呀,那也不错哦。”

“不错什么呀,愁死了,又不能出去上班了,被绑死了。”

“你不是最喜欢全职啊,多好,我老羡慕了。”

“这不没办法嘛,那个才解放,又被拴住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挺着肚子,啥都得干,快抑郁了。一会去我家呆会吧,陪我聊聊,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不好意思拒绝她的热情护送她回家。

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刚出单元电梯,左手边的住户门口,玲琅满目的杂物,像小山一样。心想:这肯定是她邻居家吧,真够乱的。

没料,她张嘴:不好意思哈,我家很乱的,别笑话啊。

包里翻腾很久,总算找到钥匙,开门迎我进来。不知道在哪里扒拉了一双冬天的棉鞋,满是油渍。进屋,孩子的玩具七零八落,沙发上满满当当的,没地放屁股。她很不好意思,推开一堆脏衣服,算是给我腾个地儿。

落座后,定睛一看我进来的路,一溜烟脚印。她去厨房给我倒杯水,杯子里黄黄的,是陈年的茶渍。原本打算去个洗手间的,推开门也就没有了便意。

坐在我对面,她东一句西一句,像很久没说过话一样。

“我真的很想出去做事的,这么多年,人都快被社会淘汰了。可是我老公说让我在家多休息休息,带带孩子,调养下身体。”她又一次提到了这个话题。

“那就做点啥,直销,保险,微商,地摊,再不济,就做传销。”我打趣。

“可是,那就不能陪孩子了。我是个传统的人,没有什么野心,就像过个安稳的小日子。最好把我的孩子也培养的有点生活情趣,或者像我一样可以欣赏艺术,发现美。”

“嗯,你的理念蛮不错的,我也得培养点艺术爱好了,生活太工科,没意思。”

“对啊,多抽空来我这里坐坐,我们一起切磋。我还是比较有经验的。我老公都说孩子得靠我培养,他没有啥艺术细胞。”

我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出门的时候,慌着和她再见,差点被垃圾绊倒。

回家和老许分享,神回复:她先收拾好自己那一地鸡毛!

- 3 -

那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学班主任指着学生破口大骂,恨不得上去踹几脚的情景越发的明朗起来,恍如隔日。有那么点理解老师的心情了,虽然表现的太过激烈了点,也只能算是人之常情吧。

有的时候,也在想,如果自己也是坨烂泥,烂到自己从墙上往下嘀嗒,就算再好的泥瓦匠,又能拿我如何?

小时候,乡下家里孩子多,虽是一母同胞,也免不了层次不齐,面对让自己无能为力的娃,智慧的农民竟然找到一种自我解脱和安慰的说法:一窝鸡里面有一只会叫的就可以了。

想想也是,连父母和自己都不计较了,我又何苦纠结,这只鸡会不会叫,愿不愿意叫呢?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