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野丫头的自由岁月,天不黑不进门
不管我怎样讨厌回避那个话题,或者想屏蔽掉那个地方,人生有些经历怎么也无法忘记。
说不定哪一天,回想起那段时光和那个地方,忽然发现它的美好和珍贵。就如夜深的此刻,我只是因为看到“岁月深处、陈年旧事、回溯、凝眸、生命场景、时光流逝、成长履历”等字眼而模糊了视线,脑海里出现一些画面,仿佛黑暗里奇幻的梦境。湍急的河流,青草遍布的小径,蜿蜒的田埂,金黄色的油菜花,停泊静止的小舟,一望无垠的田野。这些美妙的风景,冲散了我对讨厌、恶心、憎恨等词语印象,眼里所及都是温馨与美好。
那时,我刚刚参加工作,在一家制药厂上班。工厂靠近江边,那条街叫牛头岭。春日的傍晚,穿过药厂锅炉房旁边的小径,从动物房门口小心走过,另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下面是泛着澄黄泡沫的汉江。有阳光的日子,那些泡沫会闪耀五彩的光。泡沫里夹杂了许多玻璃碎片。动物房旁边本没有路,踏足的人多了,便可见邻水的斜坡上走出一条路的痕迹。那路只可晴日行走,遇雨天就有些危险。偶尔坐在那面斜坡上,望着无垠的汉江,几只白鹭在水面上掠过。锅炉房烟囱冒出来的烟雾袅绕盘旋在头顶,给人无限的遐想,那些美丽又无奈的青葱岁月令人怅然。
再过些日子,水稍退些,露出大块的田地,有人种了油菜。油菜花开了,金黄灿烂的一大片。美丽中,窥见那水中的泡沫,乌黑地泛起某种难闻的气体,令人不免充满哀伤。
秋日的黄昏,田野的草地是湿润的,不知是河水还是露水,总喜欢脱了鞋子拎在手里,就那样穿着袜子,踏在绵软的草甸上,绕行很远很远才回到公路上,然后赤脚就着湿漉漉的袜子穿上鞋子回家。
忽一日,锅炉房旁边搭了雨布,里面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好像和前一日跳水溺死的女子有关。那女子是厂长家的保姆,因为照看他家小孩不够细心,被厂长夫人埋怨了几句,又或是和别的保姆吵了架想不开,就那样跳河寻了短见。女子家里的母亲来了,人们议论着厂长该要赔多少钱,才能安抚一条花朵般的生命。
那个跳水的女子,让许多人害怕靠近锅炉房,传言那里每年都有人跳下去。那些乌黑泡沫中的垃圾和玻璃碎片,是怎样把一个美丽青春的身体弄脏的?无人知道,也许在那些铁了心要跳下去的人眼中,那些闪耀着五彩光环的垃圾,是最美丽妖艳的生命场景吧?
别人害怕,我却更喜欢从那里走过,因为那样回家时,就不会有人打扰,一路上几乎碰不到人。偶尔远远看见有人的影子,那样的时刻我很喜欢。虽然中午人们吃过午饭已经休息很久,晚上下班回家时总是夜色罩下来,我却总不觉着饿了,在一路的臆想中,吃饭和休息是不重要的,常常被忽略了。在草丛里抓蚂蚱,跟着一只蚂蚁回家,然后自己迷路了,转到不知名的路上。空旷的田野没有人烟,沉醉的我不问方向,脚下是草还是麦苗都不重要,只是踏在软软湿湿的绿毯上往前走,有时候竟走过了家门浑然不觉。
也不尽然是走,有时候抱着几本书,找到一个看不见人的地方,坐下来。那书上的字一个一个跳出来,像草地上的蚂蚱或螳螂。我不喜欢草绿色的螳螂,喜欢蚂蚱一蹦一跳的样子,有时还跟它们比赛,看谁跳得更快些。蚂蚁的家通常被我给埋住了,看着它们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就幸灾乐祸的笑个不停。那书上的字一半随风飘走了,一半停留在我的脑海里。
没有人注意我,那样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和自由!母亲总是说,天不黑你就不进门?天知道我是多么想天黑也不进门。天黑下来,田野里更热闹,萤火虫打着灯笼到处串门,我一个一个追上去,把它们弄进我的小瓶子里,我的灯笼要亮很多,感觉自己在夜色里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