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中国古董商蓝理捷宣布关闭经营35年的纽约画廊！是时代的终结还是开始？ / 四六文摘

美国著名古董经纪人蓝理捷（JamesJ.Lally）

现在的拍卖公司最大的问题是，成为奢侈品的生意人，不是艺术品的引导者。这也是我为什么出来自己做一个古董商的原因。——蓝理捷

每年这个时候，中国艺术品收藏圈都在迎接纽约亚洲艺术周（今年在2021.3.11—3.20举行）拉开帷幕，等着看有哪些重器尖货登场，也等着看行情走向、市场热度。

然而时间刚刚进入3月1日，收藏圈就收到重磅消息——著名中国古董经纪人蓝理捷宣布，关闭在纽约经营已有35年的画廊J. J. Lally & Co.。

蓝理捷宣布关闭纽约画廊

蓝理捷1973年曾任纽约苏富比中国艺术部门总裁，也曾和朱汤生联手为苏富比在香港的落地和成功运营，起到过奠基人的作用。1986年起，他开始在纽约经营自己的画廊，经手瓷器、佛像、玉器、青铜器等各类中国艺术品，凭借自己对艺术深入理解和对市场的精准判断，蓝捷理的画廊曾是众多知名藏家时常光顾的场所。

今天收到画廊关闭的该消息，无疑让人感到十分惋惜。在此，让我们回顾蓝理捷与中国艺术的那些传奇故事。也请正观堂主人梁晓新和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来聊聊他们对此事的看法。

一生挚爱高古艺术

回顾蓝理捷的人生经历，似乎可以观察到这样一个情况——对于他来说，相比赚钱，鉴赏艺术品，享受艺术的美感，并将这些愉悦和藏家分享，告诉朋友们什么是值得拥有的作品，才是更重要的事。

读书时的蓝理捷是个“不务正业”的学生。在哈佛念生物学时，他最大的爱好却是逛收藏有颇多东方艺术品的哈佛艺术博物馆和波士顿美术馆。

恰逢著名艺术史学者罗樾（Max Loehr，1903—1988）在哈佛任教，蓝理捷有机会随名师学习东方艺术史。罗樾在中国青铜器、玉器研究等方面有卓越贡献。

蓝理捷经手的高古艺术

战国时期玉老虎一对（5BC—4BC）

现为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哈佛毕业后，1967年开始，蓝理捷进入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商业与国际关系。由于同时具有艺术品和商科方面的学习经历，此后蓝理捷得以进入英国苏富比工作。最初的职位是做会计。

进入70 年代初，由于工作上表现出色，苏富比将在洛杉矶开设分公司的任务交给了蓝理捷，不过他却提出交换条件，要求新公司建立后，要回到总部进入中国瓷器及工艺品部门，尽管在这一职位上，他的薪水只有洛杉矶的三分之一。

此后进入中国瓷器及工艺品部门后，蓝理捷遇到了另一位良师——在苏富比工作已将近有50年的詹姆斯·基德尔（James Kiddell），他让蓝理捷懂得，“比较”是研究艺术品最有效的方式。

当时詹姆斯·基德尔告诉蓝理捷：“你除了要比较最好的之外，还要比较那些比较糟糕的，甚至要去跟那些仿品来比较。”

蓝理捷经手的高古艺术

唐8世纪左右铜鎏金观音菩萨像现为私人收藏

长期细致入微的比较，使得蓝理捷深谙如何评判艺术品的真伪、优劣。

说到1960至70年代，中国艺术品的交易情况，香港无疑是一大据点。四九年之后，诸多原居大陆的名门望族和收藏大家迁居香港，他们于1960年代建立收藏团体敏求精舍，同时该地也有着宽松的艺术品进出口政策，香港在1970年代同时吸引苏富比和佳士得两大公司，前来搭建新的分公司。

1973 年，香港苏富比最初的落地工作，就是由时任纽约苏富比中国艺术部门总裁的蓝理捷和伦敦苏富比总裁朱汤生负责的。尽管是全世界最老牌的拍卖公司，但苏富比在香港的落地也是困难重重，奋斗了好多年，才建立了办公室。

回忆半个世纪前在香港的艰难岁月，蓝理捷表示：当时有英国人介绍了一些当地收藏家，赵从衍、胡惠春等人，他们当时提供的货品到今天看来，仍是一等一不可多得的精品，这是在香港的第一次拍卖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蓝理捷 James J. Lally 画廊内景

1983年，蓝理捷将手上拥有的苏富比股份，卖给了阿尔弗雷德·陶布曼（A.Alfred Taubman）。之后退出苏富比，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艺术品画廊，因为这样可以欣赏自己喜爱的艺术品，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研究。

经营自己的艺廊，蓝理捷也有自己的偏好。也许是因为曾经师从罗樾，培养了蓝理捷的艺术品味和对高古艺术的热爱，他把画廊经营的重点也放在了宋代艺术，以及宋以前高古青铜、玉器方面。相比之下，普遍更受中国藏家欢迎的清代官窑，反而不是他着力的板块。对此，蓝捷理表示：

蓝理捷经手的高古艺术

南宋龙泉窑青瓷鱼耳瓶现为私人收藏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现在乾隆的东西很贵，做生意看重利润，这个没有错，但同时也要做一个平衡。我认为今天的市场是颠倒过来的，乾隆的东西虽好，但有很多高古的作品其实很重要，不管是美学角度还是从历史的角度看，它们具有很重要的地位，不能说因为他们的价钱没有乾隆瓷器这么高，就不去进行这部分收藏的领域。”

从几十年来，蓝捷理经营画廊的理念不难看出，在他眼中——最贵的不一定最美。他曾说：如果要赚大钱，我可以去华尔街做股票生意。现在的拍卖公司最大的问题是，成为奢侈品的生意人，不是艺术品的引导者。这也是我为什么出来自己做一个古董商的原因。能够每天欣赏很好的艺术品，在艺术品里面学到美感和美学，比买到最贵的东西要来得重要。

“别碰中国艺术品”

2009年1月，美国对于中国艺术和古文物曾推出了严格的进口限制。

对此，蓝理捷曾撰文《别碰中国艺术了》（原文出处《Art+ Auction》，页32），分析禁令出台的背景，并表示：此禁令虽然看起来有利于防止中国文物盗掘和外流，但也对欧美博物馆引进中国艺术收藏、学术研究，以及古董商通过合法渠道经营中国艺术品有消极影响。

在各种不利因素下，蓝理捷的画廊又坚持经营10余年。如今，肆虐全球的疫情，似乎成了压倒老牌画廊的最后一根稻草。

蓝理捷和他的高古艺术品

就此情况，在艺App专访了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和正观堂主人梁晓新。

阎焰认为，美国纽约J.J. Lally画廊的终业，应该是以下几个原因：

一、2020年以来的疫情，就目前西方世界的防疫状况，很难确认可以短时间内结束。

二、人员流动的缺少，导致展品实体观摩的缺失，影响商业销售。

三、35年时代变迁，一代新人换旧人，毕竟J.J. Lally先生年龄也大了，如果没有更强的接班人，更新将是客观必然。

四、艺术品货源的来源完全不同于以前的旧路径和通道，香港做为最大艺术品集散地和转口采购中心功能的下降。

五、上任美国政府所提高的超额关税问题，也无疑将艺术品的跨域交易环境打乱；J.J. Lally先生为这个税率问题也做了巨大的政府游说工作。前述所有这些综合因素的汇集。蓝理捷先生不舍且光荣的在一个疫情的节点顺理成章的终结他画廊的营业，也是最好的落幕告别。

而梁晓新认为：“蜚声国际行内外的纽约著名古董商蓝理捷一纸关闭通告，实在来的太突然。这位投身中国古代艺术品经营达35年的前辈，一直是业内的楷模，以严谨的专业水平与高雅正统的艺术品位得到大家的推崇。新冠病毒长久肆虐带来的破坏，完全切断了买卖双方正常的交流，肯定是蓝理捷画廊关闭的主要原因，但它也反映了中国古代艺术品经营在欧美所面临的深层次的问题。”

“从古至今，艺术品都代表了人类文明的精华，象征权势、财富、知识与荣耀。所以艺术品的流动转移，也是它对应的权势财富知识荣耀的流动转移，从90年代的塞克勒专场开始，我们亲眼目睹了百年不曾出世的秘藏珍品陆续走到拍卖会的前台，卢芹斋、帕金顿、玫茵堂、安思远、琼肯三世、户栗美术馆、万野美术馆、坂本五郎、临宇山人、藤田美术馆这些原来遥不可及的名字，都变成了一本本明码实价的拍卖图录，从成化斗彩鸡缸杯开始，中国与日欧美的换手交接开始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中国古代艺术品在日欧美超过一个世纪之久的研究、收藏、鉴赏的传统，似乎已经断层，并且没有未来。”

“新冠病毒的阻隔仅一年，却将这个断层、这个经营市场的困境完全暴露了出来。蓝理捷画廊的关闭，也说明了日欧美的财富阶级、文化精英与中产阶级的艺术收藏口味的转变，这是一个历史阶段的结束。正如我之前的观察与分析一样，真正严肃、高级的艺术品研究、鉴赏、收藏、买卖、传承，是需要一整个社会阶级来推动、保护和弘扬的，如今这个艺术品市场的状况，恰恰就是欧美社会的状况。”

蓝理捷画廊的关闭，对古董收藏圈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阎焰指出，美国纽约J.J. Lally画廊的终业。就如南太平洋扇动翅膀的蝴蝶。看似一个很小的商业行为，但就整个海外艺术品，尤其是西方世界的东方艺术品收藏传播来看，这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

“在整个美国范围内，包括英伦、欧洲，做艺术品古董商业比较好和知名的大约得有十多、二十家。但无疑纽约的J.J. Lally（蓝捷理）、伦敦的Eskenazi（埃斯肯纳齐），是其中最为中国收藏界和拍卖行所熟知的。J.J. Lally画廊的终业，预示一个大时代落幕的开始，估计随后会有更多的海外古董艺术品机构关闭，同时也会有新的古董艺术品机构开业。

行业新人会逐步走上这个大舞台，但演唱者和听众都在替换中。一个从19世纪末开始至21世纪初叶，完全由西方人从猎奇、研究、羡喜角度生发的对东方文化、文明、艺术做广域传播的时代就此结束。以后向全世界传播新东方和古代东方文化、文明、艺术的工作，可能就需要更多新一代国人自己的努力和推广了。”

而梁晓新指出，对行内的从业者来说，老行尊蓝理捷画廊的关闭，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一种传统经营方式的式微，一个全新局面的开始：“德高望重的蓝理捷先生与他的经营理念将继续受到后辈们的怀念，但新一代的价值观与经营手法必将随着网络发展而走向另一个新世界。强大的网络使融合、跨界、创作想象力成为了新一代古董商们的标签。”

蓝理捷曾说'艺术市场必须以艺术为主导，而现在的拍卖公司最大的问题是，成为奢侈品的生意人，不是艺术品的引导者”。蓝理捷在经营画廊的时候，与拍卖公司比又有哪些自己的特色呢？

这点阎焰认为：“J.J. Lally先生说的很对；但是今天整个古董艺术品交易和拍卖市场特别在意经济价值的体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艺术、文化需要不断浸染，培养收藏家和社会大众更多的人文关怀、艺术审美非常之重要。有些事是潜移默化的，绝非一蹴而就。

J.J. Lally的画廊在艺术品经营的过程中，除了获利，也承担了很重要的艺术文化传播功能，这一现象确实值得今天国内的收藏家、艺术经营机构、拍卖行深刻思考。文化、艺术无疑蕴涵着巨大的商业价值，但艺术和文化绝对不仅仅等于——钱！”

对于J.J. Lally提出的观点梁晓新认为：“在资讯越来越容易获取的情况下，网络提供了新的巨大的发展空间，人们普遍的消费意愿和消费水平越来越高涨，艺术消费将快速超越传统的艺术品拍卖，在商言商，拍卖公司肯定会投其所好，趋之若鹜，这本来无可厚非，但奢侈品模式的销售方式的确会损失或忽略了真正高端艺术品最有价值的部分，这也正是传统古董商最为重视的部分。完全个性化的顾问服务，亦师亦友，蓝理捷这样的老派古董商贩卖的其实是无可替代的经验知识与个性化的艺术审美。”

“我在过去三年内目睹艺术品消费热潮随着网络发展而快速增长，新冠疫情的蔓延和阻隔加速了行业转型，但我们的文化精英与中产阶级仍然没有准备好，在文化视野与价值观的层面上，真正的艺术品鉴赏收藏尚未接轨，需要大量优秀的自媒体，自发地、热情地去研究和传播真正的文化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