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漫步,我与天空的对话
昨天去洪堡大学取一件快递,顺便逛了一下这个略显破旧的地方。
很久以前我就听人讲,洪堡主楼的二楼,挂了一排诺贝尔奖得主,他们都曾经和当时的柏林大学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于是我就沿着中间的楼梯往上走,马克思的一句话就在楼梯正中间。我已经很熟悉马克思了,什么费尔巴哈,什么唯心和唯物,互相扯皮真没意思,我倒是很佩服他的政治能量,能够在全世界掀起血雨腥风。
果真在二楼,我看到了那些已经作古的老家伙们。那些黑白的照片一点也没有意思,给人一种看古董看文物的感觉。想起爱因斯坦是柏林的大明星,工大搞了个什么Einstein Center,说实话,每次看到爱因斯坦的德语名字,我总是在心里面默念一句,一块石头。接着就开始联想,这块石头怎么不安分,喜欢拿着摄像机到处瞎逛,突然在河边桥旁可能就会看到这块石头探出半个身子的宣传照片。于是,我开始在这些黑白照片里面寻找大明星。在找到他之前,我先看到了普朗克,那个提出量子假说的人,我意识到20世纪初,杰出的物理学家似乎都是德国人,他们的集体亮相惊艳了全世界。于是我往旁边走去,睁大眼睛,克服玻璃相框的反光,仔细辨认他们的名字,和记忆中他们的中文名字相匹配,有时候还需要借助手机字典。果真,我找到了下一个传奇,薛定谔。关于薛定谔方程,我不会拿着纸和笔去解,但是他用来解释的比喻里面有一只调皮的猫,这只猫从严肃的科学研究领域来到了天方夜谭的科幻文学领域大放异彩,成为仰望宇宙星辰者心中的敝帚。更大的意外是,我一眼认出了Heisenberg,那个测不准原则的提出者。虽然测不准,他还是给出了公式,给出了定义,也是叹为观止。他所谓的不准,哪里是通常语境下的不准啊。
随着惊喜的到来,我把他们的名字挨个认真看过来,终于在正中看到了一块石头。他可真年轻,头发是那么乌黑油亮,没有过高的发际线,眼角没有皱纹,眼里有光,笑得是那么天真烂漫。我认真数了一遍,总共有29个人(后来我查了一下,远远不止这29个,多达57个),涉及物理,医学,化学。我思考着怎么没有文学呢,德国的文学获奖者我还记得几个呢,黑塞,最近不还是有个德语作家获奖了嘛,我记得看到老师发朋友圈(查了一下 彼得 汉德克)。好不容易,我终于找到一个。我想起很久以前看到一本书的名字,当人类群星闪耀的时候,眼前不就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灿烂辰星。怀着这份心情,我开始往回走,再看马克思那句话,我内心怀着一份崇敬的心情。大意是说,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们总想着如何去解释这个世界,但重点却是应该是如何去改变这个世界。在遥远的中国湖南,橘子洲头,矗立着一个伟人年轻时的半身像,他曾经看着这无限辽阔的天地,写下了这样的话,看橘子洲头,万类霜天竞自由,他是一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撰写的实践论可以说是遵循着我眼前的这句话,作为指导原则的。他,的确改变了中国,改变了我出生的神州大地。如果上台阶的时候,我是漫不经心,下台阶的时候我是重新打量这个破旧的地方的,彷佛一块被风尘剥离油漆的木门都曾经有人类闪耀的群星经过。
似乎这块有点破败的地方在等待着我去发现她,理解她,在后花园出口处,我看到了一块纪念碑,大意是缅怀死于法西斯政权的人。它特地提到了Hitlerfaschismus,在法西斯前面特地加了Hitler的名字,似乎包含着对这个独裁者的控诉。后面写道 Ihr Tod ist uns Verpflichtung,从语法的角度,它用了单数ist,而不是复数seid,似乎强调每一个逝去的生命,接着它用的是uns,而不是我以为的unsere,它用了人称的三格而不是冠词,似乎有一种自我反省的感觉,我们不光要承担责任,我们还要从思想上深刻的检讨自己。德国人,或者德国思想界的这种反思令我震惊。我想到中国某一时期一连串的自杀行为,老舍,傅雷,还有翦伯赞。中国思想界的反思在哪里,除了说狗屎以外,走的走,沉默的沉默,这一段历史淹没在了时间长河里。鲁迅说过,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敢于面对惨淡的生活,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逝,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我尊重敢于面对自己错误,敢于承担的人,他们的勇气在点燃我内心源源不断的力量。而在此之外,德国思想界更是用行动在证明,历史不会被遗忘。
走出洪堡大学,我的心情是沉甸甸的。
意外的是,我发现附近就是博物馆岛,那些陪伴我度过人生的孤独和寂寞的奇珍异宝,它们超越时光的魔力使我忘记了自己。 尽管要求归还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息,普鲁士科学院对从世界各地搜集的珍贵文物还是倾注了大量心血。大理石打造的地下神庙彷佛让人进入了金字塔的内部世界,高度复原的希腊神庙和巴比伦城墙真的有让人有在穿越时空旅行的感觉。如果继续往前走,可以看到柏林大教堂,夕阳刚好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建筑上,彷佛镀上了金色。平行的投影不知不觉在建筑上升起,像舞台的幕布一样,彷佛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且乎以造化为工兮,天地为炉兮,阴阳为炭兮,个人的喜怒哀乐在流转变化。对面的宫殿终于完工了,整体的长度和高度都超出了我的想象,比如大门的顶端是需要我抬头仰望的,估计得有十米。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泉,四周是绿地,可以说这里是一个旅游景点,乞讨者和小偷都会路过这里,看看有没有收获。情侣会在肩并肩坐在草地上,旁边是他们的爱犬,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
不远处是同样刚建成的洪堡论坛,那份宏大只有亲身体会,无法用语言形容。门口正对高高耸立的亚历山大广场电视塔。在国内繁华的都市,我也上过30层高楼天台吹风,但是四周密密麻麻的建筑毫无美感,楼下的人如同蚂蚁一样小,只会觉得人的卑微,在上海,地铁会在高楼中间穿过,那些混乱和无序,觉得人生就是在这中间苟且偷生。此时,我面对宏大建筑,内心是赞美的。联想到人自身的渺小脆弱,我的感觉不是无能为力而是带有崇拜和向往的谦逊。照耀人类星空的历史与壮丽恢弘的建筑在这里相映成趣。
那一刻,我真的有一种将有限的生命献给科学的冲动,以梦为马,踏入星辰大海,虽九死其犹未悔。
但是现实总会给我以最为沉重的打击,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