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黄安英雄系列(四)英雄劫(6)
劫 难
1968年时,整个中国大地乱套了。
由于红卫兵对四方面军某些问题的清算,还有对西路军失败者们的挖苦,革命者吴敬波又陷入了人生的另一个劫。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前任妻子,会在批斗会揭露他的“反动言行”,称他在延安时为西路军与四方面军的问题发过不少的牢骚。
她的发言,成为打击他最强烈的武器与证据。
这也许是革命者吴敬波命中无法逃过的劫。他强烈地爱过这个女人,向往过美丽的爱情,渴望温柔如水的婚姻,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曾在延安给了他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女人,会是他一生逃不脱的梦魇。
这个劫,他再没有从前那样幸运,他终于没有迈过去。由于被红卫兵小将们过度的批斗,以及战争中的枪伤复发,吴敬波身心俱碎。
最后,他在一个寒冷的深夜,死在一间关押他的黑屋子里。
他的第四任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她不相信他会是反革命,会是叛徒。她哭啊哭啊,想啊想啊,怎么也哭不够,想不通:如果他是反革命或改组派,或许早就在肃反中肃掉了;如果他是叛徒,就不会在西路军兵败祁连山后还一路要饭找回延安。
但那个年代,谁相信呢?那么多元帅都死于非命,何况他这样的一个小小将军?
那个冬天的北京特别阴冷,革命者吴敬波死时甚至没有人发觉,他也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的东西。
他走了。带着他最后的幸福与最后的痛苦,悄悄地走了。革命死了那么多人,他终于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没有追悼会,甚至骨灰盒上,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从黄安到北京,这之间那么多的路,那么多的曲折,他一路挺了过来,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没想到会在打下一个新中国后,死在一帮年轻人的手里。
作为农民,也许吴敬波一直到死,都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后来感动于他生活中最后的一个女人的坚强。他的最后一任妻子,这个曾是大学生的年轻母亲,带着她们的三个孩子,毅然决然地搬出了那座将军楼,搬回到了她娘家居住。
她在吴敬波死后,一生从此再未改嫁,而是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多少艰辛,无人知道,也无从知晓。
这个身为满族的北京女人,是革命者吴敬波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如果他曾经回忆过或者能够再去回忆的话。
返 乡
叔父在接到电报后,终于还是没有去北京参加革命者吴敬波的平反仪式。
叔父在忙他的生产,好像那个出去革命的人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便再也没有回过黄安,没有回过故乡。
有关革命者吴敬波的故事,好像到此就已结束。
但是,他虽然已经仙逝,故事却并没有就此完结。那些与他生命相关的女人,还在继续演绎着真实的人生。
我们不知道他最后的一任妻子,那个我们称她为姨娘的女人,为什么会在吴敬波平反来到了我们的乡村。
那次,她捧着吴敬波的骨灰盒,随同她的三个孩子——大的已经三十多岁了,回到了革命者的故乡黄安。
他们看到,革命者的故乡依然贫穷与贫瘠。是啊,革命胜利后,我们黄安除了以盛产将军闻名于世,乡间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有的地方因为革命时死人太多,还是一片萧条。有的村落过早衰落,有的村庄人烟稀少。还有的村庄里,一家人只共有一床棉絮;还有的兄弟几个,只穿一条裤子,必须轮换着才能出门……
革命啊……
那个异乡的北京女人,把革命者吴敬波埋在了他母亲的身边。从革命出去后,吴敬波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母亲什么时候死的,他不知道。但现在,他终于和母亲永远地生活在一起了。
这是他在幸福生活中曾给姨娘交待过的事情。
现在,他来还愿了。
因为他死了,所以他回家。
那个我们叫姨娘的女人,还为他立了一块墓碑:革命者吴敬波之墓。
这,就是我为什么在这个小说中反反复复把吴敬波称为革命者的原因。
碑上没有其他的任何字。也许,在革命者吴敬波的心里,一样藏有一个波澜壮阔的世界。只是,没有人再知道,那个内心世界里所展现的波澜。
枪声已息,革命已胜。
他们达到了理想了吗?吴敬波的大儿子在村庄里走了一圈,他很难相信,在革命胜利那么多年之后,他父亲的理想,其实还很遥远。
他们哭。本吴庄的人们也哭。
只是眼泪啊,在黄安,从来都不是最稀缺的东西。相反,人们因为哭的太多,眼泪已变得相当的廉价。
他们走了。村庄在一片哭声后归于平静。
而那块立着的碑至今还在。它躺在那一大片坟地之中。在哪里,有因各种各样原因而死去的乡亲们。
看上去,革命者吴敬波的坟被一大片坟地簇拥,并不孤零。但我长大懂事后,我一直相信他一定非常寂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