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一
长篇小说《城市阴谋》连载之一，本长篇已由新华出版社正式出版。由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茅盾文学奖得主周大新、两届鲁迅文学奖得主王树增、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先生联袂推荐。
第一章 活得好好的干嘛想自杀
第二章 想死并非那样易
第三章 爱，有时也是可以忘记的
第四章 人生倘如初见好
第五章 单位犹如吞吐场
第六章 天天都是为了告别的聚会
第七章 如今神仙也烦恼
第八章 为何空气都觉的累
第九章 别给我提感觉这个词
第十章 这个年代谁不变
第十一章 有谁不曾害怕孤独
第十二章 谁的心不曾柔软过
第十三章 尊严使人无依靠
第十四章 人人都被欲望所套
第十五章 抗嘛别抗命
第十六章 爱你不是我的错
第十七章 好死不如赖活
活得好好的干嘛想自杀
1
五岁的那年我便想到过要自杀，这个阴谋直到今天也没有实现。1997年的秋天我又一次想到了它，但吃了安眠药后，我接到了母亲从遥远的小镇打来的电话。母亲说，你还好吧，我准备了一只羊两头猪，就等你结婚了。母亲这句话让我赶紧打消了自杀的念头。那时我居住的城市时兴有事就找110，我立刻给他们打了电话。一会儿我的房子周围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引得无数的人出来观看。当警察把我带上车时，周围的人都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要进班房。我当时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醒来时一个老警察坐在我身边，他说，好端端的干嘛要想到死呢。
我看着他，眼睛直直的盯着，什么也没说。我没法说出我想自杀的理由。反正死是说不出理由的，我居住的那个地方靠近一所医院，经常可以见到死人。因此我也并不感到奇怪。我觉得死不是怎么需要勇气来做的事，有时死也非常简单，我曾想过了死的好些种方式，比如说上吊、投河、割腕、含煤气什么的，但那次我还是选择了安眠药。因为我不想让人在我死了之后看到那么悲惨的场景，我宁可留住青春的肉体在人们的记忆里，而不至于让那些幸福的人们在吃饭时想起便想呕吐。其实那时按说我在单位里也过得相当不错，有吃有住，还有小小的一点存款，如果不犯太大的错误，我就不会像周围许多的人那样丢饭碗。因此周围的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认为我的前程远大。以这个条件尽管在北京算不了什么，但起码是不够自杀的理由的。所以这个警察守着我时，我只是直直地盯着他，不说话。
死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从五岁时我便一直谋划着它。我一直把它看作是穿衣吃饭一般简单，并且多少次都在操作，想怎样死得体面，死得自由。如果不是多少次在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前，我还想到了身边那些许多爱着我的和我爱着的人，我可能就像那个警察说的要做傻事了。医院里到处是福尔马林的气味，我早就习惯了它，所以醒来时感觉到了人间还有一丝亲切。这是我惟一的亲切。在一刹那我感到那个老警察像我父亲，本来应该流下一些泪水才是，但我不仅没有流泪水，反而还朝着他笑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我，不相信地摸了摸他自己长满胡须的脸说，要不是你们单位的人说你非常优秀，我可能想把你送往精神病院了。我说，你根本不用送我到具体的精神病院里去，因为我们生活的周围，处处都是精神病院。老警察还没吱声，一个年轻的警察进来听到了，他眼里的意念是想把我拎起来凑一顿的样子，两只手指痒得直响。最后他用手拍了拍绑在肥胖屁股上的枪，咬着牙说，我要是不怕坐牢，非把你小子毙了不可。我说，你留着力气回去给你老婆拖地吧，我根本不曾想过要感谢你们。
他气得牙痒痒的说，又遇上了一个没良心的，下次我要救你我便是你养的。说着摔门走了。而年老的那一个，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你不是在说胡话吧。你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出来，下次不要再干这样的傻事了。我说，我很早便想把自杀付诸实践，但一次次条件都不允许，也许以后我会大彻大悟，摆脱任何的干扰因素，死得体体面面，安安全全的，舒舒心心的。
老警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2
接着我们单位的领导、同事都来看我了。他们提了一些礼物，那是平素里我也曾送过的一些礼物。我在单位里一直有着良好的人缘，任何一个从乡下挤进城里的人都有着良好的人缘。因为我们不想放弃努力了二十多年才奋斗到今天的一切，因此我们总是夹着尾巴，谦虚地出现在人堆里。他们说，你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想不开呀？你还年轻前途远大呀。
他们热情而急迫地问了一句又一句。我都没有回答。我不回答更让他们害怕。特别是我们的领导，我叫他程主任，他正处在上升进步阶段，生怕单位死了人脱不了干系。他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像有次我没有敲门闯进办公室看到他拉着我们吴会计的手一样对我说，你怎么啦你，你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是不是谈恋爱出问题了，是不是单位里给你委屈了？
我直想笑。看着他们非逼着我说出原因不可的样子，我没有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他们说，那夜灯黑，我吃错药了。
除了我们程主任，我相信其他的人脸上闪过的都是一丝失望的神情，好像一场新闻就这样匆匆地收场，显得太没意思。但出了院后，我发现，他们对我的态度空前地好起来。尽管过去他们对我也不错，但这次我感觉到他们真的是空前的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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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时我在各方面的工作都比较顺利，上面有领导的赏识，中间有同事们的嫉妒，下面有一般人士的眼羡，按说我根本不会有什么缺憾了。就连我恋爱着的对象，在别人面前提起我来，那些小丫头片子一个个都张大嘴说，哇噻！真酷！
我走到那里，这些小丫头都要把目光投过来对身边的人说，看看，那便是我们科丁小媛的男朋友，很优秀的啊！
优秀不优秀我自己说不上。我只是想着自杀，一门心事的想着这事。说严重点，我一直在考虑怎么死的方式，考虑着死后怎么不留后遗症。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我一直没有想到我死后我父母怎么样，丁小媛怎么样，因此我迟迟地没有作出这个决定。我不骗你吧，每次我和丁小媛接吻时我都想着这事。丁小媛感觉很敏锐，她说，你每次吻我时都心不在焉。我不想骗她，便说，你说得正是。她这时往往便伤心地一个人坐一会，然后正儿八经地问我，你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其他的女人？我说，可能没有。她说，你是不是想起别的什么女人来了？我说，她们早不在我心里坐着了。丁小媛这时眼泪便会流下来，她紧紧地搂住了我说，亲爱的，你不会得什么病吧？你要是有什么病，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这个女孩还没有嫁给我便想到以后该怎么办，这是她的一贯方式。我说，你想咋办便咋办，趁早作好准备，女人不要缠在一棵树上吊死。丁小媛这时便会怔怔地望着我，然后伏在我身上哭了；而我，也会被她的眼泪打动，慢慢地取消了自杀的念头。这种取消无限期地延长，打破了我原有的在三十岁之前一定自杀的想法，平平安安而又碌碌无为地活到了今天。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丁小媛我要自杀的念头，我只对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讲过，那是一个深夜，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巨大的孤独场，什么也没想便想到了这个，我想这样死去肯定会很好。不过马上又否定了，这样死去太无声无息，至少得告诉一个人才对。于是我打电话给我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黄平阳。我敢肯定黄平阳那天绝对没有喝酒，他刚从睡梦中醒来，可能对我深夜的打搅并不高兴，再或是他恋爱又遇到了麻烦，因此他说，你这人真烦，你要自杀便自杀呗，又没有谁拦你。我当时噎住了，好像是喉里挤进了一只苍蝇，我放下电话，便不想自杀了。原来没有人在意我自杀不自杀啊，世界既然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也不算少，那我就多活两年，看看热闹也好。于是那天晚上我便取消了自杀的计划，睡得很香。
从那以后，我一直想着写遗书。我想给我生活中曾出现的曾留给我记忆的每个人写一封遗书，然后再安然地死去。我还真的正儿八经地写了，在下面的章节中你们便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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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说说1997年我为什么要自杀。这个原因可能要从丁小媛身上开始。因为到了2000年，我认识了王苑与刘红等等之后，还是没死成，并且还记得丁小媛的影子在我的梦中晃荡。
1997年我参加革命工作两年了。这一年我遇上了丁小媛。我遇上丁小媛纯属偶然。因为那天大门口的一个老太太给我的朋友黄平阳介绍对象。黄平阳要带上我去参谋一下，我那时正是对女人怀有了浓厚的兴趣的年龄，便跟着他去了。结果是，那位女孩带了她的一位同学也前来参考，她便是丁小媛。丁小媛当时也和我一样做“电灯泡”，因此看上去并没有让我心跳。黄平阳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边聊天，我们也不好意思老跟着人家，于是我也和丁小媛在一边聊天。那天我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我记不起来了，但我想我肯定没有说什么好话。本质上说，我是一个不坏的人，甚至可以说还相当不错，自我感觉良好，特别是经过了几年的社会摔打后，我觉得自己已有能力在外面如鱼得水，但是我在与丁小媛聊天时表现得很不正经，尽说一些取笑的话。由于我没有看上朋友身边的那个女孩，所以也没有准备给她们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护女孩子的自尊。我总是认为，介绍对象这种古老的方式，对于一些人来说非常残忍，哪一方看不上哪一方都会伤对方的心，特别是自尊心特别强的人，特别是第一次恋爱的人，如果对方把她否定了，她可能从此产生自卑了。由于我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的女孩远远不止一打，所以脸皮也就厚起来，怕就怕对方是第一次，所以尽量给对方留些面子。因此，每当别人为我介绍对象，如果我没有感觉，也就是没有来电时，我总是把自己说得坏坏的，把条件说得差差的，好让对方主动撤出阵地。我是一个如此地爱护女人的男人，可惜直到今天也没有女人发现这个优点。因此，直到今天我还是一个人在外瞎逛荡，是名副其实的老光棍。
回到那天夜里吧。那天黄平阳可能早就想撤出阵地，但他没有给我一个暗号，也没有找到一个好理由，于是硬着头皮陪着那位女孩聊天。我也不好意思提出走，因为不知黄平阳的意思到底怎样。他对女孩的手段很多，有时看不上了，心情好的话，就会和别人多聊一会，让我们以为他看上了；而真正有时看上了别人，他却又打出撤退的信号，说是要留给对方一些神秘。因此，有时我们这些参考的人看上了，他却看不上，有时是他看上了，我们却把对方说得一无是处。但那天晚上我感觉到那个女孩肯定不对黄平阳的胃口，因为如果对胃口，他的天才就会发挥出来，不但妙语如珠，还会破天荒地大方起来请我们喝上一点什么。他可能会说，光这样走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们到别的什么地方坐一坐吧。那天晚上他既没有邀请我们到外面去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我也干等着，干等又不是我的个性，我便与陪同那位小姐前来的丁小媛聊天，说聊天其实是我文明时一种说法，因为尽管单位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大好人，但说话却总是不太正经，刻意要破坏自己形象的样子。因此我和丁小媛谈到某一个感兴趣的问题时我故意拍拍她的肩，叫她小女孩。她不时地笑，抿着嘴。生活在现代的女孩如果笑时还抿着嘴，那肯定是有一些可爱的了。因为我们见到的现象往往是，那些前来会面的女孩往往张口便是你的工资、学历，还有家庭、房子车子什么的。我由于没有想和丁小媛谈恋爱的意思，所以开起玩笑来也非常大方。就是那天晚上，丁小媛对我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而我，在和她告别时看到她把我们曾用来垫屁股坐过的报纸小心地捡起来，然后扔到垃圾筒里的这一细节记住了，一下子觉得那个夜里有些温馨。因此那一夜的结果是，黄平阳和那个女的没对上眼，我却和丁小媛越过了许多的关山与河流相遇了。之后她没完没了的给我打电话，没完没了的给我买小东西哄我，没完没了的跑到我们单位来，我们就像那回事了。说真的，我们恋爱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但丁小媛既然做得的确像那回事，我便和我的同事们都相信是有些那回事了。
1997年的秋天我与丁小媛认识已快半年。她已经几次提出了结婚的问题。我都没有正面答应。因为我自杀的那个计划一直在脑里回旋着不走，因此怕她年纪轻轻地便当了寡妇，以后嫁不出去。丁小媛自然不知道我心里还会有这样的一个小秘密，所以每当她提起时我吱吱唔唔时，她便极为伤悲，弄得有时我心一软，就想结婚算了。可是每次我在夜里下定决心打定主意时，到了白天又发生变化。我知道这样下去对不起丁小媛，可我没法对她说。如果她嫁给了我，而我自杀了，那不是更对不起她么？我不是消极，也不是看破了红尘，更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而是天长日久的生活单调乏味，周而复始，让我丧失了对生活的耐心，我总是想像把自杀看作是穿衣吃饭，或者是生活中的某一环，平常得很。可丁小媛不一样，她每次都要站在大街上问我爱不爱她，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我一次也没有正面回答过，只是点点头应付着。她不愿意，耍脾气非要我亲口说出那个让我厌烦的爱字。我讨厌这个字，因为我这短暂的二十多年生活得不自由也不自在全是因为这个爱字害了的，我那时已快三十岁，有了成熟的思想，但都是按照别人的意愿而活着，按别人设计好了的路而活着。照那样走下去，我可能就预知了以后的结局。因此我对爱烦透了，老觉得它是一块巨石，压在我心头上千斤重，因此我从来不愿提起它。丁小媛自然不满意，她不满意便小孩子气，把我抛在街头不理我，她不理我我便觉得很孤独。我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说，你要我怎么样？我对你不好么？我说，你对我非常好，除了我母亲外，你比谁都好。她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从来没有说爱我。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字，并不是我不爱你呀，而是我觉得这个字里充满了太多的虚伪。丁小媛站在那儿，甩手在我肩上给了一巴掌说，你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人。说完便跑了。
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会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因此也便没有理会她会跑到哪里去，找不到她于是我便慢慢地一个人走回家了。丁小媛第二天打电话告诉我说，我们算了吧。我说，你开什么玩笑，我们都接过吻了，都拥抱过多少回了。她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昨天夜里我和别人睡觉了。我说，你开玩笑开得比我大。她在电话那边大声说，那你就等着死吧。你不是一直想自杀么？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说完她挂上了电话。我想，丁小媛又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了，因此没有在意。但那天下午，一个电话却使我心慌意乱，一位陌生的男人给我打电话说，你是陈东东么？我说，是呀，你那位？他说，你不管我是哪位，我就是昨天夜里和丁小媛睡觉的那位，她从今天起是我的女朋友了，你小子没福份享受一个处女，今后便是我的了。
我平时尽管心理素质还好，可还是心跳了起来。我说，你哪位朋友，别他妈的给老子开玩笑。他说，丁小媛没有告诉过你么？我们是老情人了，过去我们一起上的大学，你不知道吧。说完摞了电话。我赶紧给丁小媛打电话，她接了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是真的。他一直爱着我，一直追着我，我答应他了。
我怔在那里，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意丁小媛了。于是我跑去找她，却真的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她的房子里。那个男人说，我知道你是陈东东，今天见了面，把话说到明处，我知道你与丁小媛处过对象。那又怎样，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见她。我没理会他，对丁小媛说，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会对着天下所有的人说，我爱你。眼泪迅速地从丁小媛的脸上掉下来，她双手捂住了脸哭起来了。我以为她设计了这样的一个圈套让我露出本来的面目，所以她一定会跟着我走。可她只是哭，却没有动的意思。那个大个子男人一把搂住了她，一边推我出门说，你走吧，今天我对你客气点，明天就不会这样了。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晃了一下，反手一拳把我打出了门外。我的头撞在什么东西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
我在医院里一共住了整整两个星期，丁小媛没有露面。黄平阳来看我时说，丁小媛结婚了。我开头不信，后来单位的人都这样说，我也就信了。回来后，我便一直想着怎样自杀，这一次的念头比哪一次都强烈。于是有一天夜里，我参加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宴会，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多喝了一些酒回来，看到丁小媛和我一起照的相片还挂在床头上，头脑一热，变得有些悲壮起来，喝了一大瓶安眠药，坚持写完了给一个朋友的遗言，躺在床上等死。等死时我还关好了窗户，看样子外面要刮风。北京秋天的风很大，可是我看到外面的明月挂在天空，看到了照在床前的月光，生怕又引起了我爱着的和爱着我的一串串人而影响我自杀的进程，于是我起来把窗户关上了。关窗时还不小心碰到了一个花瓶，花瓶摔在地上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巨响，里面的花摔了一地，有一朵花瓣还沾在了我衣服上。我看到一只巨大的飞蛾迎着灯光飞了起来，让我想到了俄国作家契诃夫死时的场景，可那只飞蛾并没有撞击，因为我的房里没有油灯。我想，这回总算了却我多年的心愿了。于是我躺下来，安静地等待着死神的光顾。
没想到，当我心灵平静的时候，电话却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我才想到，自己在做好自杀的准备前忽略了这一细节，没有拨电话线。正是这一疏忽，使我从死亡的边缘又回了过来。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那时我母亲已半年没有与我联系了。我已经像大多数人一样，不习惯于写信，每次打通家里的电话时，又没有什么话说。所以我与故乡与母亲便渐渐地隔膜起来。其实我奋斗到城里后一点也没有变，只不过有一些懒罢了。
我母亲说，你过得还好吧？我已为你养了一只羊两头猪，就等你结婚了。
我一听眼泪掉了下来。我说，还好，还好，什么时候你有时间过来看看。
母亲说，我就不来给你添乱了，城里什么东西都贵……
没等母亲说完，我便挂了电话，接着拨通了110，还好，有人接了——我的生命便延续下来，又过起了过去那种不咸不淡没油没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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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五岁想自杀那年，也与母亲有关。
五岁那年我不知怎么的就爱上了刚搬来的邻居家的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比我大三岁，总是梳着两条骄傲的蝴蝶辫，长得也比我高。我一见到她便喜欢上了，喜欢就是想和她在一起玩的意思。可是她却从来没怎么看我，这让我很伤心。于是有一次，我吃饭时，拿着碗站在椅子上去看她，结果不小心从椅子上倒了下来，把碗摔破了。我的额头上不小心被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不停地流血。我母亲那时心痛那个磁花碗，便将我痛打了一顿。我被打得哇哇直哭，小女孩听到了，她从隔壁跑过来看热闹，居然一边看一边笑了起来，这让我感到世界非常残酷和黑暗。于是我便想到了自杀。那时我惟一的自杀方式是投水，可我站在池塘边，看见水里的鱼在游来游去，便想起镇上的人对我们小孩子说过的话。大人们说，你们不要到塘边去，那是一些鬼鱼，专门吃小孩子的。于是我便不敢跳了。再说，我也不愿与池塘中的青蛙、王八以及那些可恶的水蛇为伍。
我正在池塘边犹豫时，我父亲刚好过来了。他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骂道，我说多少遍了，叫你不要一个人站在塘边，你就是不听，你是想死是吗？那我就把你扔到塘中喂鱼去。父亲说着说着一把把我的脚倒提起来，把头按进水里。我吓得嚎啕大哭。父亲说，你还站在塘边玩水吗？尽管我不是想玩水，但我还是说，我再也不了……
父亲把我放在岸上，又在我屁股上重重地来了几巴掌。有了这个插曲，我忽然不想死了。我想，有一天我一定要打赢父亲，报这个仇，所以我不想死了。我到今天还是一个旱鸭子，便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因此长大后我想，其实我们无论到了哪里，我们怎么也逃脱不了故乡与父母的影子。由于这个，我们必须好好地活着。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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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杀的消息传到丁小媛耳朵里去了，但她没有来看我。女人总是这样现实，使我觉得为她自杀真不值得。我后来在大街上还遇到过她好几次，她都是低了头飞快地走过去了。我靠着那棵我们常常约会的梧桐树想，丁小媛难道忘记了我们曾接过吻了，拥抱过了？丁小媛难道忘记了有一次我们差点那个了？那次要不是我，我们肯定要过雪山草地，到达柳暗花明的又一境地。我想这世界真他妈的难以捉摸，昨天还在一起手拉手，今天就变得谁也不认识谁。
本来，我是想把丁小媛从那个王八蛋手里抢回来的。但我的朋友黄平阳说，你他妈的有毛病，女人只要和第一个男人那个，她一辈子都会想着他！你受得了么？
我想，睡在我身边的女人如果还老想着另一个男人，想着她第一次怎样给了那个男人，我还真受不了。于是我便放弃了要夺回丁小媛的打算。从此看见她，尽管我心里酸溜溜的，可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我们在这个城市里碰到就像我们从前没有碰到一样。后来，丁小媛可能搬了家，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黄平阳看到我整天闷闷不乐的，便对我说，你要记住呀，老兄，往往不会被金钱打倒的男人，却可以被女人打倒。我说那怎么样才能俘虏女人呢？黄平阳说，男人俘虏不了的女人，可以用金钱来俘虏。你就努力挣钱吧。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不来呢？我敢肯定，只要你肯出得起价，电视上的那些人，也会把手伸给你摸一摸的，一边摸她们还一边叫你哥！
黄平阳的女朋友有一大打，在我们当中追女人很有名，所以我就相信了他的话，暂时放弃了要重新找一个女人的打算。可是无边的情欲总像没吃食的苍蝇一样跟着我乱转，我总是两眼红红地盯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像一只从南方山谷里来的一只狼，在房子里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叫声。住在我隔壁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她的丈夫出国去了，因此我们把她叫做留守女士。每次我在房子里呜呜乱叫时，她总是要过来敲开我的门对我说，小陈，你没事吧？你要有事，对大姐说说，大姐替你解决。
我说，没事，大姐。
她不相信。她总是要盯我半天，然后说，没事？没事……你乱叫嚷什么？让我心里也烦烦的。
我真诚地说，对不起，大姐，我在练嗓子。
她便马上露出笑容说，可别这样说，小陈，有困难大家互相帮助才对，这才叫人间真情，对不对？
末了，她还拖长声音对我说，有事……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