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才不是同志隐喻,它是皮克斯的隐喻

这个夏天,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即将迎来它成立35周年的纪念日,那个踩扁了“PIXAR”中“I”的跳跳灯,已经作为拓宽动画题材边界的精神象征照亮了21世纪初的视觉世界。
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动画故事里的主角,即使它不过是一盏台灯。
皮克斯正是凭借着这样一种想象力的冒险意志,将会说话的玩具、勇敢的热带鱼、气球拉起的巨大房屋以及生与死的另类次元搬上了银幕。
然而,如果说皮克斯当初的冒险是挑战动画电影传统,那么当它自身成为了一种“传统”,跳跳灯也就成为了“I”。
一个不再冒险的“I”。
一个可能被再次踩扁的“I”。
《夏日友晴天》明显不像是一场冒险,它天真、清凉、少儿友好的界面气质与简单而又模式化的故事,使它更像一场游戏,一场一点也不危险的游戏。
1.又一次双空间叙事?
想必看过皮克斯经典作品的朋友大多熟悉了它屡试不爽又花样翻新的策略。
设定一个超出我们现实经验的空间存在,使其与现实世界产生联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天马行空的故事。
如去年《心灵奇旅》中的“生之来处”,《头脑特工队》的大脑情绪世界,《寻梦环游记》中的亡灵次元等等。
《夏日友情天》则虚构了一个位于意大利地中海下的海怪栖居地,以及尽可能还原了一个充满意大利风情的人类小镇。
一个被幽暗压抑的蓝绿色调充盈着。
一个则包裹在热情的夏日阳光中。
这部电影看上去似乎也是一种结构在两个空间的故事。
水下世界交代了卢卡的身份,一个长着包菜头的“蜥蜴”,恐惧人类同时被人类恐惧的海怪。他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工作——“牧鱼人”。
当你在海怪与人类的相互恐惧和对立中,从牧渔和捕鱼的线索中,以为这部电影又在讲一则人与自然的老套寓言时,它告诉你上当了。
卢卡其实是一个被父母严格管束的小男孩,对新鲜事物有着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和对自由的向往。
在遇到同样是海怪的阿尔贝托之后,卢卡开始向往水面之上的世界。
电影不无炫耀地展示鱼跃在水面之上的欢腾与徜徉,以及在地心引力之上的自由力量。
还有,就是被很多评论者看作是同志基情的,卢卡和阿尔贝托的友情线索。
这时,人类世界的魅力开始显现,从闹钟、扳手、留声机,到外形时髦的Vespa电动车,它们是人类力量的延伸,更是卢卡和阿尔贝托眼中抵达梦想的工具。
相形之下,海怪的世界如此贫瘠,如此原始,以至于它无法与人类世界相提并论。同时,它还蕴藏着父母戒律的保守力量,阻止卢卡登陆新世界,并威胁其遣返至更为困窘的深海之中。
于是,为了逃避父母,也为了追寻自由梦想,卢卡和阿尔贝托踏上了波尔托索小镇之旅,在这之后,水下世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这不是平行交叉蒙太奇式的空间叙事,而是一出线性的成长史。
从原始的、农牧的、家族的,到现代的、工业的、社会的关系之中,卢卡逐渐接纳了真实的自我,获得了珍贵的友谊,找到了自己在人类社会中的位置。
影片十分肯定这种个人的社会性成长。
为此,导演大力渲染了卢卡上岸的动作——模拟一个在进化史上举足轻重的时刻。
卢卡褪去鳞片,变成人类模样,甚至还有尾巴的幻肢感觉。
接着,学习走路与之后学习骑自行车的段落遥相呼应,一个完整的“进化”过程被简单地书写出来。
让我们回过头看看那个早已被卢卡遗忘的故乡——海怪的水下世界。
与阳光下的人类小镇相比,它显得黯淡无光,甚至在单调的美术设计中失却了神秘感。
它在影片文本的空间建构当中,注定是一个原初的,边缘的存在。
世代居留于此的海怪永远处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之中,既与主流的人类世界互相恐惧,又像卢卡一样被人类世界吸引。
2.又一次主体性表达?
撕开皮克斯制作的表皮,我们需要进行进一步的作者论意义上的探讨。
前文我们已经讲过,彼特·道格特那种虚构超验世界的神韵,在《夏日友晴天》的成长叙事中不复存在。
导演埃里康·卡萨罗萨关注的是更为个人化的故事。
导演本人承认,这部影片有着浓厚的自传性质,那个意大利小镇就是根据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还原的,整个故事也源于小镇上的海怪传说。
片中那无处不在的意大利文化符号,蕴藏着他对故乡的眷恋与热爱,同时建构出异域风情的奇观。
而卢卡的好朋友阿尔贝托,原型也就是他现实中的发小阿尔贝托。
毫无疑问,这部埃里康·卡萨罗萨的第一部长片,夹带了他成长经历中的大量“私货”。
导演的上一部独立执导并编剧的作品,是皮克斯动画短片《月神》(La Luna)。
短片新巧地设定了月亮圆缺的规律,其实是由月神家族在月球上清扫发光的小星星而形成的。
在这个关于月亮的浪漫虚构中,《月神》讲述了成长与成人的故事。
小男孩的父亲和爷爷有着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并且以各自的权威教导小男孩。
小男孩也总是顺从和模仿父亲和爷爷。
在他第一次上月球扫星星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困难——一个庞大到无法移动的流星。
在父亲和爷爷手足无措之际,小男孩找到了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将大流星敲碎成无数的小星星,成功解决了这一难题,并获得了父亲和爷爷的认可。
《月神》将祖孙代际间的传承与更迭,作为人类历史行进的提喻,与一个普通的自然规律联系起来,对必然性做出了一种浪漫的想象与解读。
而关于小男孩个人的成长与成人的故事主题,也被导演带入了《夏日友晴天》当中。
卢卡摆脱父母的管束,和阿尔贝托一起追寻自由的梦想,在结识茱莉亚之后,又启发了对知识的渴望,最终他不仅得到了父母和人类的认可,也实现了自己真正的理想——上学读书。
卢卡始终处于与他人的张力关系当中。父母告诉他要远离人类,阿尔贝托让他认识到自由的快乐,茱莉亚则带他领略知识的魅力。
影片故事的矛盾也基本结构在这几对关系之中,突出了卢卡主体性生成的个人线索。
从《月神》到《夏日友晴天》,这种在他者关系间创造性地产生主体意识的叙事,不仅是导演个人的偏爱,也是契合了皮克斯精神的范式。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这种模式难道不是已经成为老生常谈的俗套了吗?
一个强调主体性的,反抗历史权威的叙事,本质上却重复着历史,又一次复制着被证明有效的故事模式。
在这一意义上讲,《夏日友晴天》的事实,无疑是皮克斯当下处境的隐喻。
皮克斯留守在了好莱坞工业的舒适圈之中,那个跳跳灯也沦为了不再冒险的字幕“I”,一个重复自己的权威者。
当然,我们还能对皮克斯有所期待,因为除了相信皮克斯,我们或许还能相信彼特·道格特。
3.又一次“政治正确”?
毋庸置疑,《夏日友晴天》的结局是一次典型的“政治正确”表达。
尽管我不想强调这个早已被滥用的词语。
因为指责一部电影“政治正确”,已经成为了电影评论者的“政治正确”(在一种被滥用的意义上)。
好像指出这一点就完成了评论的全部工作,电影也就因此失去了继续分析的价值。
在这个意义上,评论一部电影“政治正确”,这个动作本身,也是被滥用的。
回到《夏日友晴天》,我认为,这部电影的问题在于,它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正确”,是否是态度真诚的“公正”?
影片的结局是,小镇居民世代恐惧的海怪,最终在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后被欣然接纳。
卢卡,阿尔贝托,以及其他海怪,也都接纳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因此,海怪是边缘少数人群的喻指,可以是移民,可以是性少数,也可以是任何区别于主流的人。
它至少不能因为两个男孩之间天真而深厚的友谊,就被敏感的观众指认为一种狭隘的同志情结隐喻。
这种说法在导演那里也得到了证实。归根结底,这个喻指留下的解读空间本就是开放的,影片正是想通过这一点获得价值观表达的普适性。
让每个人都在故事中找到自己的投影。
如果说海怪是边缘群体,那么人类小镇则是与边缘群体产生张力的主流世界。
现在,让我们梳理一下整部电影的剧情走向:
从海怪世界到人类世界;
从卢卡不自由的状态到主体意识的生成;
从边缘的放逐到被主流接纳。
换句话说,影片让身为边缘人的卢卡一步步走向主流世界,并在这个主流社会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尽管每个人都能在这个故事中,感受到自己被主流群体接纳并进行自我认同的理想化状态。
但它不仅遮蔽了现实世界中边缘群体真正的困难处境,更显示出了主流世界的傲慢。
这个故事中,海怪和人类之间的不同,是《疯狂动物城》那种平等意义上的不同吗?
也许从贫瘠压抑的水下世界到热情美好的人类小镇,其中暗含的褒贬态度就预设了少数群体落后的、边缘的特征。
因此,影片也就无意去解释海怪为什么是一种两栖生物,他们和人类的不同也被视为进入主流世界的障碍。
直到由一个男性家长制角色——茱莉亚的爸爸主导了居民对海怪的主动接纳与包容,边缘与主流的矛盾张力便得以轻而易举地消解。
最终,卢卡走进了学校学习,阿尔贝托放弃了环游世界的梦想,找到了自己捕鱼的工作。
这看似是自我实现和自由选择,实际上却隐藏着主流世界生活逻辑的巨大影响。
所以,这是一个主流世界显示其自身先进性和包容性,以及边缘个体向主流投诚的故事结局。
《夏日友晴天》仿佛在告诉所有与众不同的人,你们是海怪,你们不要呆在洞穴里,我们接纳你,和我们一样才能获得真正的自我。
它不仅仅服务于一种主流yishixingtai的询唤策略,同时作为一种“政治正确”叙事,它不够公正,态度也不可谓不傲慢。
一个食之无味的虚构世界,一个模式化的保守故事,一种主流价值信徒的姿态。
这一次,皮克斯不再是那盏跳跃的台灯,而是那个永远呆在深海的叔叔乌戈——
一个自说自话的,终日以鲸鱼尸体为食的头尾灯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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