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姬
蔡琰(约177年汉灵帝熹平六年-?),原字昭姬,晋时因避司马昭之讳,改字文姬。东汉末年陈留郡圉县(今河南省开封市杞县)人。汉末三国时期著名的文学家、女诗人、音乐家、书法家。蔡文姬的父亲是曹操的挚友著名文学家蔡邕,她自幼聪颖异常,加之受文学艺术气氛浓厚的家庭熏陶和父亲的教导,她在文学、音律、书法等方面的造诣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16岁时嫁给卫仲道,不到一年,卫仲道便因咯血而死,蔡文姬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回到娘家。后父亲死于狱中,文姬又遭匈奴南侵被掠去,这年她才23岁,被左贤王纳为王妃,居南匈奴12年,并育有二子。曹操得知文姬流落南匈奴,感念好友蔡邕之交情,用重金把她赎了回来,相传208年4月4日(东汉建安十三年)蔡文姬自匈奴回汉。在曹操的安排下,嫁给屯田校尉董祀,婚后第二年,董祀犯罪当死,她顾不得嫌隙,蓬首跣足地来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曹操念及昔日与蔡邕的交情,又想到蔡文姬悲惨的身世,倘若处死董祀,文姬势难自存,于是宽宥了董祀。蔡文姬和董祀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为妻。《后汉书》作者范晔称她“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代表作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等 。
《悲愤诗》(其一)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上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胆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徵间,辄言弊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王若水点评:
《悲愤诗》一共有两首,一首是五言体,一首是骚体(离骚体)。我们选了这首五言体点评,它是我国诗史上文人创作的第一首自传体的长篇叙事诗。全诗一百零八句,计五百四十字,它真实而生动地描绘了诗人在汉末大动乱中的悲惨遭遇,是汉末社会动乱和人民苦难生活的实录,具有史诗的规模和悲剧的色彩。诗人的悲愤,具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是被掠人民的血和泪控诉。
全诗可分三大部分。
前四十句为第一大部分。开篇十四句,写东汉末年董卓之乱。汉末王朝皇权失控,董卓专权败坏朝政纲常。他废汉少帝(刘辩)为弘农王后杀之,妄图篡位,先杀害了汉朝的丁原、周珌、任琼等贤臣。然后又焚烧洛阳宗庙宫室,逼迫朝廷西迁旧都长安,挟持幼主以扩张自己的势力。汉初平元年(190年)关东州郡诸侯联盟以袁绍为盟主发动正义之师起兵讨讨伐董卓,汉初平三年(192年)董卓部下李榷、郭汜等出兵关东,大掠陈留、颍川诸县。董卓所部本多羌、氐族人,李榷军中杂有羌胡,平原地区的人软弱不强,抵抗不了来犯的北方游牧民族,诗人于此时被掳。“斩截无孑遗”以下八句,写出了以董卓为首的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狼所进行的野蛮屠杀与疯狂掠夺。乱兵践踏了庄稼,围攻了城池,所到之处百姓家破人亡。他们疯狂杀人,尸体堆积杂乱。马边悬挂着男人的头颅,马后捆绑着抢来的妇女。大肆劫掠后西行返还入函谷关。道路险峻遥远,被虏掠的人回望来路两眼迷茫,家乡永隔,肝肠寸断。“所略有万计”以下十八句,细述诗人在俘虏营中的生活。上万的俘虏,被贼兵分置,即使骨肉亲人碰在一起,也不敢说一句话。稍不留意,就会遭到一顿臭骂和毒打。他们日夜号泣悲吟,欲死不得,欲生不能,满腔的悲愤,唯有怒问苍天:我们遭此大祸究竟为了什么!横遭劫祸成为囚奴是蔡文姬悲愤的第一层。“失意几徵间,辄言弊降虏。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四句是这一大段最精彩的艺术描写,贼兵对于被虏者稍有不满就恐吓说:“杀了你这死囚,让你吃刀子,我们不养活你了。”口吻毕肖,活画出贼兵一副狰狞的嘴脸。
“边荒与华异”以下四十句为第二大段,主要描写在边地思念骨肉之亲的痛苦及迎归别子时不忍弃子、去留两难的悲愤。《后汉书》记载在汉兴平二年(195年)十一月李榷、郭汜等军为南匈奴左贤王所破,蔡文姬就在这次战争中由李、郭军转入南匈奴军,被迫成为南匈奴左贤王的王妃。“边荒与华异”后十二句,高度概括了诗人被掳失身的屈辱生活。边地荒凉野蛮,人性粗俗,不讲道德礼仪,气候寒冷,北风萧萧,积雪终日,时常思念父母亲人,每当有客人来到,就想尽量打听家乡的消息,知道不是同乡,常常失望。“邂逅徼时愿”句起,诗意转折,平时所企望的事情意外实现了,真的有亲人来接自己回去了,真是喜出望外。可是马上诗人悲从中来,自己回去家乡,自己的孩子怎么办?必须抛下他们,当时蔡文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骨肉诀别的痛苦折磨着她。“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是全诗的高潮,孩子抱着即将永远离开的母亲的脖子,发出无解的责问:“母亲呀,你真的要离开孩子们吗?今生我们还会再见吗?平常对我们仁爱的母亲今天在哪?我们还未长大成人,今后谁来照顾?”这一系列的话搅得诗人五脏俱裂,精神恍惚,痛哭流涕,一遍一遍最后爱抚着孩子们,心里也是犹豫不决了。每读至此,我总感觉酸酸的痛楚,蔡文姬真的应该回来吗!!!诀别骨肉天涯永隔是蔡文姬悲愤的第二层。幸亏之后诗境缓和,写到送行的人们的痛苦,这痛苦缓和了一些,否则当真不忍再读下去。“兼有同时辈”以下八句,叙写同时掳掠来的同伴们赶来相送与诗人告别,她们羡慕并痛惜只有诗人一个人能够回去,哀叫声哭喊声伤痛欲绝。马儿和车儿为此悲哀也踟蹰不前。连观者和路人目睹此情此景无不流泪。
“去去割情恋”以下二十八句为第三大段,叙述归途及归后的遭遇。前六句写归途,诗人割断母子感情,上路疾行,日行日远,三千里地山水阻隔,何时才能再有母子团聚, 想想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心中撕裂一样的疼痛。“既至家人尽”以下十二句,写归汉后方知亲人凋丧,连姑舅表亲也没有了,城池荒凉变成山林,庭院荆棘杂草丛生,裸露的白骨分不清他们是谁,横竖交错没有覆盖掩埋。出门听不到人的声音,只有豺狼呜嚎哭叫。孤零零对着自己的影子,不停的哭喊声撕肝裂肺。爬到高处向北方望去,感觉魂魄还能飞到孩子身边。无依无靠孤单孓然是蔡文姬悲愤的第三层。以下四句,叙述诗人在百忧煎熬之下,奄奄一息,仿佛已快到生命的尽头,旁人们相继安抚宽慰。挣扎着睁开眼睛又勉强活了下去,虽然没死也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托命于新人”以下四句,叙述重嫁董祀之后,虽用尽心力,勉励自己活下去,但自己经过一番命运的折磨之后,已经成为被人轻视的女人,常常担心被新人抛弃,蔡文姬再嫁董祀时年已三十多岁,而董祀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是丞相曹操做主才成就的婚姻,诗人当然怕被这个“小丈夫”抛弃,颠沛流离的生活,孤苦无靠的身世和满腹的才华,孤傲的性格相矛盾,心高气傲委曲求全是蔡文姬悲愤的第四层。她将命运寄托在丈夫董祀身上,难怪当董祀犯下死罪,蔡文姬会苦苦哀求曹操求免一死,曹操也是念及昔日与蔡邕的交情,又想到蔡文姬悲惨的身世,倘若处死董祀,文姬势难自存,于是宽宥了董祀。“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诗人一生,四层悲愤,无时无往不在,没有终极。
这首五言《悲愤诗》与《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堪称建安时期叙事诗的双璧。郭沫若曾评价此诗是《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一部长篇叙事诗。虽为叙事诗,但诗人善于挖掘自己的感情,将叙事与抒情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诗中细节描述真实、感人,如贼兵威胁囚虏的话,如儿子诘问母亲的话。母子生别是让诗人自己无法释怀的,从抱颈言别,到归途思念,再到登高魂飞,诗人最强烈、最集中、最突出的悲痛表露无遗,从中可以看到一颗伟大的母亲的心在跳动。诗人的悲愤情感在这方面挖掘得最深,也最为吟诵者感动。文姬归汉,应该是曹操骗她回来的,诗中写的很明白了,到南匈奴接她回来的是亲人(“骨肉来迎己”),可是到了家才发现家人早都去世了(“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如果她知道自己回来后是孤单的,她还会忍心舍弃自己的两个爱子回来吗?文姬归汉,成就了曹操的美名,但是曹操有没有考虑到当事者本人——蔡文姬的感受呢!
《胡笳十八拍》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
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
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
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
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
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
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
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
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
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故乡隔兮音生绝,哭无声兮气将咽。
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食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憋之念之兮生长边鄙。
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
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
喜得生还兮逢星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
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
汉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儿号兮谁得知?
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
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
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
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
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
子母分离兮意难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
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对营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
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
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行路难。
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豗兮筋力单。
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
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
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
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
李都蔚点评:
胡笳是今蒙古族边棱气鸣乐器,是一种富有浓郁民族色彩的吹奏乐器。《胡笳十八拍》是古乐府琴曲歌辞,据传为蔡文姬作,由18首歌曲组合的声乐套曲,由琴伴唱,反映的主题是“文姬归汉”。“拍”在突厥语中即为“首”,起“胡笳”之名,是琴音融胡茄哀声之故,这首琴曲实际上是“中西合璧”的音乐作品,其声低沉凄婉,其情柔肠百转,表现了文姬思乡、离子的凄楚和浩然怨气。现以琴曲流传最为广泛,其中有中央民族乐团演奏的琵琶曲。
蔡文姬一生命运坎坷,年少家门不幸,随父亡命天涯;二八芳龄第一任丈夫即去世,父亲被诛;身陷战乱被匈奴强掳为妻,长达12年,生下二子;后曹操为其重金赎身得以归汉,指嫁给董祀,奈何被迫骨肉分离。这首琴曲便是她归汉后写下的千古绝唱,我们似乎能看到那个饱经沧桑的才情女子自弹自唱着,回首凄凄往事,思念着天各一方、此生无缘再见的亲生儿子,肝肠寸断。这首琴曲描述了诗人十二年远离故土、异域生活的不堪往事,也是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真实写照。
琴曲的第一拍即点“乱离”的背景: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汉末天下大乱,宦官、外戚、军阀相继把持朝政,农民起义、军阀混战、外族入侵,陆续不断。蔡文姬即是在兵荒马乱之中被胡骑掠掳西去的。被掳,是她痛苦生涯的开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诗中专用第二拍写她被掳途中的情况,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缘别离,”指明一生的不幸源于被掳。她被强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间,在生活上和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严酷的:“胡风浩浩”、“冰霜凛凛”、“原野萧条”、“流水呜咽”,异族的生活是与她格格不入的。而令她最为不堪的,还是在精神方面。在精神上,她经受着双重的屈辱:作为汉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虏;作为女人,被迫嫁给了胡人。在身心两方面都受到煎熬的情况下,思念故国,思返故乡,就成了支持她坚强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从第二拍到第十一拍的主要内容便是写她的思乡之情。第四拍的“无日无夜兮不念我故土”,第十拍的“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归桑拌”,都是直接诉说乡情的动人字句。在第十一拍中,她揭出示自己忍辱偷生的内心隐秘:“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得埋骨兮长已矣。”终于,她熬过了漫长的十二年,还乡的宿愿得偿,“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遣千金兮赎妾身。”但这喜悦是转瞬即逝的,在喜上心头的同时,飘来了一片新的愁云,她想到自己生还之日,也是与两个亲生儿子诀别之时。第十二拍中说的:“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正是这种矛盾心理的坦率剖白。从第十三拍起,蔡文姬就转入不忍与儿子分别的描写,出语便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写别子,第十四拍写思儿成梦,“抚抱胡儿兮位下沾衣。……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销影绝兮恩爱移”,“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极尽缠绵,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蔡文姬的这种别离之情,别离之痛,一直陪伴着她,离开胡地,重入长安。屈辱的生活结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亲子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全诗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涌动处曲终罢弹,完成了蔡文姬这一怨苦向天的悲剧性的人生旅程。
蔡文姬不仅文学造诣颇高,她也是通晓音律的天才,《胡笳十八拍》无论在文学史还是音乐史上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被历代名家所推崇。郭沫若称《胡笳十八拍》“那像滚滚不尽的海涛,那像喷发着熔岩的活火山,那是用整个灵魂吐诉出来的绝叫”“是一首自屈原《离骚》以来最值得欣赏的长篇抒情诗。”
附:《悲愤诗》(其二)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门户单。
身执略兮入西关。历险阻兮之羗蛮。
山谷眇兮路漫漫。眷东顾兮但悲叹。
冥当寝兮不能安。饥当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眦不干。薄志节兮念死难。
虽苟活兮无形颜。惟彼方兮远阳精。
阴气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尘冥冥。
有草木兮春不荣。人似兽兮食臭腥。
言兜离兮状窈停。岁聿暮兮时迈征。
夜悠长兮禁门扃。不能寝兮起屏营。
登胡殿兮临广庭。玄云合兮翳月星。
北风厉兮肃泠泠。胡笳动兮边马鸣。
孤雁归兮声嘤嘤。乐人兴兮弹琴筝。
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愤盈。
欲舒气兮恐彼惊。含哀咽兮涕沾颈。
家既迎兮当归宁。临长路兮捐所生。
儿呼母兮啼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
追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颜形。
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绝兮死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