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斌||鸟声如雨
2021年第063期||总第692期
鸟声如雨（散文）
李维斌
让你永久回味的，不止昨夜的酒。
喧闹，却不显嘈杂；急促，却不显聒噪。一串类似闹铃的声响将你蒙太奇式的梦境扯成丝丝缕缕，你发现自己全然置身于鱼河村一片鸟声的包围圈。
鱼河村的清晨群鸟啁啾，众生喧腾。各种鸟雀竭力展示着自己的才艺，一股强大的听觉冲击力下雨一般敲击着你的耳膜，你整个人被天风海雨般的音乐撼动着。是的，就是一片乐海，波涛汹涌，摄人魂魄。一丝喜悦的颤动瞬间拂过你的身体，那一刻你如听仙乐，通身舒泰，那一刻你觉得鱼河村的鸟声完全有别于城里的闹钟，却完全可媲美于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
麻雀永远摆出一幅要革命的架势，嘁嘁喳喳，沸反盈天，其实你清楚地知道，每一个清晨麻雀都是故事里的主角。
肩负重任，爱岗敬业的布谷鸟及时催促村人收割，毫不顾及如今的鱼河人已经很少种田。布谷鸟一声悠远又空旷的啼叫让你感慨不已，对于鱼河村而言，布谷鸟从报春到催收，一直关联着土地与吉祥，而它的传奇身世和凝重悲苦的文化意蕴似乎都是浮云。
山鸡消失了很多年，复出后的山鸡叫声粗犷苍凉，仿佛出了趟远门后终于回归的旅人，总带着哲人般沉重的叹惋。其实昨天你就在山道边邂逅过一对山鸡，它们雄飞雌从，一声突兀的嘶鸣立刻将鱼河村的静谧衬托得入木三分。
火石夹的嗓音清脆婉转果断干练，其实你早就捕捉到了火石夹的嗓音，你甚至看见了火石夹浑身彩色的羽毛在晨风中闪耀着艳丽的光华。你对火石夹印象深刻，小时候淘气的你经常掏火石夹玩，某次你还掏出过一条觊觎着鸟蛋的蛇来，直到有一天被告知“掏了火石夹，就死老人家”，你才严肃郑重地将目标转向温婉可人的铜铃鸟。
喜鹊像极了稳健的老大哥，只有谁家今天可能来亲戚，它们才会跳到谁家的枝头提前告知。不轻易发声的喜鹊往往一鸣惊人，就像交响乐里的钹、锣，属于配角但不可或缺。咦？今晨的协奏曲里怎么没有了喜鹊的点缀？你顿时有些失落，但又转念一想，可能是因为如今的鱼河人大都淹没于城市化的滚滚洪流，走亲戚也经常是进城去而不是相反，喜鹊们因此也无事可做倍感寂寞。
和喜鹊一样寂寥的还有鸡们。鸡声已经很是稀缺了，因为有闲的村人们经常将它们请上自己的饭桌。土鸡+山鸡+野兔是鱼河村最具杀伤力的下酒菜，有了土鸡作伴，山鸡和野兔才会庄严而盛大地慷慨赴死！就在昨夜，久违了的土鸡的香味突然刺激了你们几个的味蕾，然而，仿遍整个鱼河村，你们只购到一只充满骨感且久未下蛋的母鸡。你突然很怀念那些有鸡鸣的清晨，喔——喔——，地上长长的一声鸡鸣顿时会让树巅的鸟们群情振奋，进而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渐趋高潮。
……
鱼河村的鸟鸣也绝不是平铺直叙波澜不惊，似乎有一位伟大的指挥家——或许是啄木鸟，或许是猫头鹰——在幕后精心导演着这场奏鸣曲，偶尔的休止只为另一个小高潮的横空出世，于是你又想到一切艺术，跌宕才能生姿，没有起伏便毫无生机可言。
结束休止的可能是“姑姑等”沉郁顿挫的超重低音，与麻雀火石夹们的高亢清丽形成鲜明对比。“姑姑等”的传说是母亲讲给你的启蒙故事，母亲说“姑姑等”是一群不用功的孩子变来的，他们由于不苦修学道，被脱凡成仙的姑姑遗弃，据说每当他们叫的时候，都要落雨，那是姑姑的眼泪。你不清楚母亲讲这个故事是否有特殊用意，但少年的你经常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在“姑姑等”苍凉的叫声里发愤苦读，青年的你还曾在一份不知名的诗刊上发表过一首有关“姑姑等”的短诗：也是这样一个日子/雨下得有声有色/如泣如诉/姑姑拽着雨的后襟/哭着/ 走了/你扯下姑姑的裙边/套在你闪亮的脖上/从此/你就用这贞洁的白圈/担起了伤感的泪水/从此/你就用凄厉的叫声/泼洒一腔的艾怨/为那钟磬声飘荡的深山/为那古木边寂然的小道……
打破沉寂的也可能是“烟鬼”一段平平仄仄的连珠妙语，使得某一章节的演出犹如异军突起，开局便是高潮。“烟鬼”发声系统极其发达，那家伙能发出一长串音节组合，类似于南方某地外星人一样的方言。某段时间有只“烟鬼”就栖息于你家门口梨树上，好像叫着你的小名对你颇有微词：“Ljx，~”小名后面那句极其难听，难听到至今让你无地自容，这事经多嘴的脬蛋加工渲染后不胫而走，你在伙伴面前颜面尽失，就用土疙瘩疯狂追打“烟鬼”，没想次日它呼朋引伴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有点像大型诗朗诵里的领诵与齐诵，且配合十分默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突发奇想，如果重逢当年那只“烟鬼”，你俩能否一笑泯恩仇？可能的情况是，岁月的风霜早已让你变得足够矜持足够冷峻，面对陌生感十足甚至面目全非的你，“烟鬼”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
你对自然的声响情有独钟，自然的声响曾无数次令你无比动容，你总是更多地捕捉自然的声响而不是画面，你曾感叹对自然声响感觉迟钝的人是可悲的，如同听不到声响的山水画是拙劣的。你曾多少次将鱼河村的大美山川摄入镜头，却从未像这次全身心地聆听鸟们如雨的欢歌，从未像这次触及灵魂地感受鱼河村如雨的鸟声。这个清晨你错过了日出错过了早餐，可你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沐浴，你坚信，只要有鸟声盈耳，鱼河人就没有理由不去与自然抗争，与命运抗争，带着鸟声上路，去追求心中的诗和远方！
那一刻，你还想到了录音机，你想周而复始的播放之后，鱼河村的百鸟大合唱会让你刻骨铭心。
然而，你突然又觉得自己不可思议甚至可笑至极。那年月你全力以赴伺候着土地，奋不顾身追赶着粮食，那年月现代文明尚未全方位大规模渗透鱼河村，身处山清水秀，鸟鸣山幽的村庄，为什么那时的你却对身边的诸种天籁置若罔闻？难道仅仅因为懵懂不谙世事？山川依旧，鸟声依旧，鱼河村的鸟雀们依旧忠心耿耿地守护着村庄的一枝一叶，而你，只是虚掷了一些年华，在城市的边缘游走了一番而已，却为什么在一个偶然的清晨无限感喟于一片如雨的鸟声？
为什么呢？
作者简介
李维斌，甘肃陇西人，供职于陇西县教育系统，中学高级教师。热爱写作，有散文、诗歌、小说等见诸报刊与网络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