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里的老人不明事理,我们要怎么尽孝?

我曾祖父活了101岁,是我们当地很有名的一个老寿星,当时下葬时镇长都来了。但是在他年轻时,干尽各种丧尽天良的事情,直到今天只要提起他,老一辈人还会感慨:“都说善有善报,老钟狗一辈子干尽坏事,晚年却那么享福,上哪儿说理去?”

我曾祖父和我爷爷,并不是亲生的,几十年来他们一直水火不容。

我曾祖父外号老钟狗,当年我曾祖母只生了4个女儿,一直想生一个儿子继承家业,但我曾祖母身体不好,所以没有儿子一直是我曾祖父的心病。

有一年,有人介绍了当时已经17岁的我爷爷,让他做我曾祖父的养子(不是上门女婿,而是养子)。爷爷家因为家庭异常困难,连一餐饱饭都很难维持,因此不得已选了这一条路。大家可想而知,一个成年男人突然要喊另一个男人为爸爸,是多么尴尬又难堪的事情,而且我爷爷生来口舌笨拙,不会讨养父喜欢,因此进了门两人的关系就没好过!

不过,曾祖父还是给我爷爷娶了亲,我奶奶很快就生了我爸、我大叔、我五个姑姑,我家逐渐人丁兴旺起来。

然而,我曾祖父的心病一直没有了结——他想有一个亲生儿子!

我曾祖母去世那年,奶奶26岁,已经生了7个儿女;我爷爷41岁,体弱多病;我曾祖父63岁,身体特别健康。尽管60多岁了,但曾祖父一米八的身材,长得非常魁梧健壮,唯一的毛病就是他耳朵有点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刚刚痛失妻子的老男人,正在酝酿一件狠毒的事情:他想给钟家留一个根,一个真正属于钟家的儿子!

那天傍晚,太阳已经偏西了,曾祖父突然叫上我奶奶,说他在屋后的山坡里砍了一堆柴,让奶奶随他去背回家。奶奶二话不说,放下手上的活跟着自己公公就出发了。她并不知道,这一去,有可能会改变她一生的命运——

我曾祖父走前面,我奶奶走后面,太阳贴着大山的脊梁骨一点点往下坠。奶奶发现,我曾祖父的路线越走越偏僻,很快到了荒无人烟的山坳。奶奶心里很疑惑,但是在当年那个时代,公公婆婆的权力非常大,儿媳轻易是不敢发话的。于是,奶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曾祖父往前走。

这时,路过了一片松树林,地上被风吹落着一层厚厚的松针,柔软、干燥、蓬松……奶奶看见曾祖父一边走,一边弯腰抱起路旁的松针,分明是想用松针当“床垫”啊!那一刻,奶奶终于识破了自己公公的诡计!

奶奶的心被焦急、恐惧包围,但她万万不敢轻易逃走:她的身高不足一米六,我曾祖父的身高足有一米八,对峙起来完全是老鹰和小鸡!聪明的奶奶先是放慢脚步,看准曾祖父拐弯越过一个灌木丛的机会,迅速转身,悄无声息撤退。她先用碎步小跑,以免发出太大声响,到了大路才迈开大步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奔回了家,保住了自己的身体,也阻止了一场不伦不类的荒诞“丑事”!

自从那个大计谋没有得逞后,曾祖父就对奶奶一家怀恨在心。

曾祖父和爷爷奶奶分家,只给了一间房和一间用茅草盖的厨房,地主家的财富一点都没有沾光。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因为分开成两家人,后来搞活动半地主的时候,爷爷奶奶没有被牵连,曾祖父被批斗得很惨。

我爷爷属于极度自卑、内向的人,身体也不好,不到60岁就去世了。他去世后,我曾祖父也不再风光,他耳朵完全聋了,过了两三年连眼睛也瞎了——村里人都说,这是上苍对曾祖父的报应。

曾祖父还是地主时,在村里横行霸道。比如给农田引水,只要他到场,所有人都不敢跟他抢水,乖乖等他把自家的稻田灌满,才轮得到别人。

我奶奶是一个坚贞、坚韧、好强的女性,爷爷去世后,她和大儿子、大女儿一起,把4个更小的儿女抚养成人。直到爷爷去世,奶奶都不曾把曾祖父的那个“野心”说出来,直到曾祖父去世以后,奶奶才将这件压在她心里的“丑事”告诉了儿媳——也就是我妈妈。

爷爷去世后,曾祖父眼瞎耳聋,当时我爸和你妈结婚了,就把他接到家里一起生活。村里人虽然不知道曾祖父的那个“野心”,但他当年抛弃我爷爷我奶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因此所有人都以为我奶奶会不同意赡养公公,但我奶奶没有那样无情,在她眼里,曾祖父也是有功劳的:他让我爷爷没有饿死,让她嫁给了我爷爷。就冲这一点,奶奶对我爸说:“不管怎么样,他救过你爸爸的命,他活着一天,就是你一天的爷爷。”

因为奶奶的这句话,曾祖父从我家的“仇人”摇身变成我家的“老人”,我们全家开始奉养他。

在我六七岁时,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去曾祖父房里,牵他去公厕方便。印象中,曾祖父光着头,夏天光着膀子,冬天穿着棉袄,永远坐在家门口,夏天吹风,冬天晒太阳。一日三餐,都是我们这些小孩给端到他手里。

奶奶从来不与曾祖父打交道。事实上他眼瞎耳聋,每一个与他交流的人都只能握着他的手打手势。逢年过节,做了油果、糍粑,奶奶会往碗里捡几块,随手搁在桌角上,家里人都很有默契,谁看见了都明白:那是给曾祖父的。于是我和哥哥们,随便哪一个,都会端起碗,屁颠颠送到曾祖父手中。每次,他都先诚惶诚恐接住碗,然后伸手摸摸食物,准确地说出名字:“哦,做了糍粑。”于是拿一个塞进嘴里,才问:“谁啊?”,空出一只手摸人,一摸高度就知道:“原来是二宝!”

记得有一回,曾祖父问我:“怎么这么晚没做饭,你奶奶没回家吗?”我拉起他的手摇了摇,又做了一个拔东西的动作,曾祖父感叹:“拔花生去了啊?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晚上奶奶和妈妈回来,我赶紧转达了曾祖父的话,奶奶气不打一处来,将地上一只簸箕一脚踢得老远,对我妈说:“你先去搞点什么东西给那个聋鬼吃,免得他又发狂!”当年我不懂世事,只知道奶奶再忙再累,也不会让曾祖父挨饿受冻。

当我长大成人,知道了家族的陈年旧事,更加不能理解奶奶的做法:当年曾祖父那样无情对待她和爷爷,甚至起了那么歹毒、无耻的念头,可她还把曾祖父奉养到了101岁。也许,在奶奶的那个时代,公公和婆婆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吧?

岁月无迹,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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