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杨虎： 蛾子不会飞累的

蛾子不会飞累的

——张引娣小说《蛾子总会飞累的》赏读与探讨

原文链接：蛾子不会飞累的

我以为，这篇小说表面看起来富于人情味和温暖感，但实际上讨论的问题非常冷峻:农民外出务工，带来务工地经济繁荣和农民自身家庭收入增加的同时，有没有还带来其他一些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小说这样结尾:“他想，蛾子总会飞累的，累了就会回来的，也许在明天，也许在明年……”明显的《边城》结尾式结尾。初读之下，我们会同主人公一样等待着蛾子的归来，如同翠翠等待傩送的归来。这种等待似乎都渺茫，但似乎还都存有一点点希望。再读细读《蛾子总会飞累的》，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翠翠还真有可能等回她的傩送，因为他们有爱情;蛾子回归满囤家，几乎完全不会了！

这只是满囤的一厢情愿甚至痴心妄想，只是“他想”。冰冷的现实在拷问着他——凭什么？

满囤的家庭？

这个家里有什么？贫穷而艰辛的过去不说了，现有的情况是明摆的:灰暗的破旧的过道灯;下苦重而收益差的后沟地;病重在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父亲;“心里一点都不傻”，但也不是很机灵的碎小子……没有一样可以拴得住蛾子，没有一样可以唤得回蛾子。

老爸老妈倒也慈爱，给怀孕了的儿媳烙香香的锅盔买甜甜的甘蔗，也不嫌她“个子不高或是太瘦了”，但这可怜的一点点慈爱在可怕的贫穷面前倒能算得了什么？

满囤的爱情？

这世间，有人愿意忽略贫穷，只要拥有真爱，也愿相陪到老。

满囤爱蛾子不假，蛾子爱过满囤这也不假——注意，是“爱过”。可是，爱情它有保质期，婚姻就是它的试金石。能不能持久有爱，能不能双方都爱，取决于婚姻生活的质量:一要物质上相对满足，二要精神上互为依恋。两样考虑，满囤似乎都没占上。“贫贱夫妻百事哀”，爱不能当饭吃，生存如果都是问题，爱情怕就不保险。“大躺在炕上，妈年纪渐渐大了，日子老没起色”，蛾子的出门打工也真是没有办法的的办法，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觉”。客观地说，他当年能娶到蛾子，不过沾了蛾子家庭不幸的光，如果不是蛾子父兄的不和，如果她还有个疼她的母亲，如果她有更好一点的家庭，以她的聪明，她会看上满囤？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满囤就是运气好，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但这样的好运气不是常有的，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一个可以高天舞鸣，一个永远无此可能。

先来说说满囤。

娃上二年级，大约七八岁，即就是满囤结婚迟，小说中的他也不过三十五六岁，年轻得很。可他在门前“蹲”着吃饭，吃个饭还慢吞吞，得老妈喊着要碗，完全一副老派庄稼汉的古旧样。

跟家人几乎没有正常的语言交流:和父母说话就两三字——“完了”“就那样”“嗯”“咋了”，或者“没有话”;对他的儿子，不会疼不会管，不是言语训就是动手打，再不行就寄希望于远得没影影了的媳妇儿。

能下苦，但真挣不来钱:地种得“就那样”;当个一天三十五元的土工还是“顶替”，没准头的活;也没见他有其他的本事。

每天晚上没活了，只是仰头数蛾子，还想象蛾子是不是和谁一起看蛾子，见识上的低陋狭隘表露无遗。

我们再来看看蛾子。

爱过丈夫，“掰了一块锅盔塞到我嘴里”;怜惜丈夫家，“嫌她大要的礼钱多”，出门前“没有多装一分钱”;心有一家人，给老人“一人买了一件新上衣”，“给虎子从头买到脚”，还给满囤买了双皮鞋，满囤稀罕得“只在走亲戚时穿了两次”;牵挂儿子和家人，村口上给了虎子很多好东西，衣兜里给娃“放了一叠钱”……并非她无心，她是穷怕了。

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蛾子向往光明，哪里亮堂就会朝哪里飞，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她的聪明灵秀可见一斑。人家蛾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满囤只是“记住了”，两人的智商和对生活的理解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可以这么说，满囤差蛾子太远了。

这样的家，这样的丈夫，蛾子怎么会回来？

还有一点，蛾子知道满囤的情况，满囤知道蛾子的情况吗？几年不见了，信息完全不对等了！说一句不客气的话，蛾子坐了别人的轿车，不可能再坐满囤的炕头了。要回来她早就回来了，至少会跟家里常联系的，可她来到村口而不进家，不难猜想她的心思了。不管她在外面干什么，她也许会想想这个曾经的家，想想家里的人，但她一定不会“飞累的”，她会越飞越远的;即就是她“飞累了”，或者在外受伤了，她也不大可能真正回归并且死守这个无所希望的家了。

也许有人不同意我的“冷酷”，但我以为，小说本身给了我们很多的暗示——满囤的希望就是个肥皂泡，是肥皂泡就一定会破的。

我相信我们的作者是善良的，她也希望蛾子能回来，满囤一家“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但她知道，生活有它的逻辑，不管它表面上风雨霜雪，还是阳光普照，都要看到它的“静水流深”，看到它的来处和走向，它不轻易怜悯谁，甚至你越卑微它越不给你希望。

这种表象上的希望，被深深掩藏在了文字细节里，只有你读进去了，才能渐渐体会到的，这也正是作者小说构思上的高明之处。好作品往往不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好作者也常常不会直接给你说些什么的，我认为，这两点上，《蛾子总会飞累的》都做到了，相信我有同路者。

另有几处细部问题，无伤大雅，但为作品完美计，探讨如下:

1、起首处的“路灯”表意不明，读者第一反应，容易误读为村社路灯。如作村社路灯理解，可以让人看出村社的破败，这样的村子留不住蛾子们，逻辑上也能说得过去。但细究相关文字——灯泡“十五瓦”“本身就暗”“高高地挂在房檐上”，作者原意应是描述满囤家里安装的过道灯，借此灯的破旧灰暗，为后文叙述蛾子的“向往光明”久久不归作铺垫。

此处是否可以补加一两个句子或换一种说法？

2、“原来，炕上的是满囤他大。”建句独立成段也许更好，表现“满囤”家庭拖累之大。

3、“满囤会给蛾子摘红红的蛇糜，甜甜的，酸酸的”后用分号是否更合适，与“酸枣”一句区分开来？句中“蛇糜”改为“蛇莓”，能更体现此种野果对人视觉和味觉上的魅惑，仿佛爱情的滋味。

4、满囤“数”蛾子，似乎不大符合生活真实和人物特征，影响情节设计上的合理性。作者笔下文字与农村生活尚有疏离或“隔”？如是作者有意如此设计，借此表现满囤的相对木呆，则另当别论。但以满囤的智商和受过的教育程度判断，改为“看”蛾子应该更为合适。

其余更小细节处的商榷，与引娣面谈，此处不作逗留。

祝贺引娣小说发表，希望看到引娣更多佳作。

（此文部分思考得益于妻子郑剑的启发，特致谢意）

作者简介：闫杨虎，文学爱好者，文字里修行，文字里美好，文字里走着芳香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