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130）王嘉死谏，孔光屈节

读通鉴（130）王嘉冤死，孔光屈节

孝哀皇帝下元寿元年己未，公元前2年

春，正月，辛丑朔，诏将军、中二千石举明习兵法者各一人，因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是日，日有食之。皇上诏公卿大夫悉心上陈施政过失；又下令举贤良方正能直言者各一人。大赦天下。

丞相王嘉奏秘奏说："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是时外戚搞走国库千万还觉得少，正因为这样少府、水衡见钱多也。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以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赀不满千万，放斥逐就国，长榜死于狱，不以私爱损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崇尚俭节，应征当太子，所过的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转意。刚开始即皇帝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共皇寝庙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董贤修治大府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董贤母亲生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为董贤治兵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董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喧哗，群臣惶惑。诏书罢苑，而以赐董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天惑其意，不能自止。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孔子说：'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臣王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骄欲奢，卒陷罪辜，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览前世，以减对董贤的宠爱，全安其命。"

皇上由是于王嘉浸不说。

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也哀帝这样的人，他下令让底下的人直言讲自己的过失，但是人家真的讲了自己又接受不了，为什么接受不了？还是小心脏太脆弱了。说的东西他不能承受，就恨对方。弱者就这样，只能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一旦别人说的东西自己听不懂，就会接受不了，无法理解，从而生出无限仇恨。哀帝从来不认为自己出过什么问题，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是下属能力不行，见识不足，工作不够努力，至于自己有些什么过失，不敢也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别人说出来。

前凉州刺史杜邺以方正对策说："臣闻阳尊阴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几危社稷。窃见陛下约俭正身，欲与天下更始，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不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今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畏，过在于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皇上又征孔光诣公车，问以日食事，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当初，王莽既就国，杜门自守。其中子王获杀奴，王莽切责王获，令自杀。在国三年，吏民上书冤讼王莽者百数。至是，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复深讼王莽功德。皇上于是征王莽及平阿侯王仁还京师，侍奉太后。

董贤因日食之变以沮傅晏、息夫躬之策，辛卯，皇上收傅晏印绶，罢其职就第。

丁巳，皇太太后傅氏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

丞相、御史奏息夫躬、孙宠等罪过，皇上乃免息夫躬、孙宠官，遣就国；又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

注：说部下的问题，说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领导本人有问题，刘邦看似无厘头，但是他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分得清好坏，是自己错了能马上就改，到了成哀两帝，刘氏一家就衰落成愚蠢自恋而弱小的主了。

鲍宣上书说："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已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食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孙宠、息夫躬过往的罪恶，免官遣就国，众庶歙然，莫不悦喜。天人同心，人心喜悦则天意解。乃二月丙戌，白虹干日，连阴不雨，此天下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无度，竭尽府臧，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董贤父、子竟然能指派天子的使者，将作大匠为其筑府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而全进了董贤的家里，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雠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孙宠、息夫躬不宜居国，可皆免，以视天下。复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旷然使民易视，以应天心，建立大政，兴太平之端。"皇上感到天象大异，采纳鲍宣建议，征何武、彭宣；拜鲍宣为司隶。

皇上假托傅太后遗诏，令太皇太后下丞相、御史，增加封赏董贤二千户，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王嘉封还诏书，因上秘奏劝谏："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今圣体久不平，此臣王嘉所以内心感到忧惧。高安侯董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而让他得贵，担货财让他富，损至尊以宠，主威已黜，府臧已竭，唯恐不足。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今董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臣常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增加董贤的食邑，赐三侯国，臣王嘉内心特别疑惑。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前董贤已再封，傅晏、傅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初，廷尉梁相治东平王刘云之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梁相心疑刘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覆治。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天子以为梁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刘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免梁相等人皆为庶人。后数月，大赦，王嘉推荐梁相等人皆有才行，圣王有计功余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书奏，皇上心不能平。后二十余日，王嘉封还增加董贤户一事，皇上于是发怒，召王嘉诣尚书，责问以"梁相等前坐实不忠，罪恶著闻，君时辄已自劾；今又称誉，云'为朝廷惜之'，何也？"王嘉免冠谢罪。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等劾"王嘉迷国罔上，不道，请谒者召王嘉诣廷尉诏狱。"

议郎龚等认为"王嘉言事前后相违，宜夺爵土，免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以为"王嘉罪名虽应法，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皇上不听，三月，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王嘉，王嘉不肯服。主簿说："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使者危坐府门上，主簿复前进药。王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说："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王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廷尉收王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王嘉载致都船诏狱。

皇上听闻王嘉活着自己去的廷尉，大怒，命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吏诘问王嘉，王嘉对答："案事者思得实。窃见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刘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刘云验，复幸得蒙大赦。梁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说："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官吏稍侵辱王嘉，王嘉喟然仰天叹说："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王嘉说："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罪当死，死无所恨！"王嘉系狱二十余日，绝食，欧血而死。

已而皇上览其答对，思王嘉言，会御史大夫贾延免，夏，五月，乙卯，以孔光为御史大夫。秋，七月，丙午，以孔光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又以汜乡侯何武为御史大夫。皇上乃知孔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孔光，说："傅嘉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八月，何武徙为前将军。辛卯，光禄大夫彭宣为御史大夫。

司隶鲍宣坐摧辱宰相，拒闭使者，无人臣礼，减死髡钳。

注：王嘉和鲍宣的结局，证明大西汉就失去能人志士舞台，开始群魔乱舞。

大司马丁明一向重王嘉，以其死而怜之；九月，乙卯，册免明，使就第。

冬，十一月，壬午，以故定陶太傅、光禄大夫韦赏为大司马、车骑将军。己丑，韦赏卒。

十二月，庚子，以侍中、驸马都尉董贤为大司马、卫将军，册说："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心，匡正庶事，允执其中！"

这时董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百官因董贤奏事。以父卫尉董恭不宜在卿位，徙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弟董宽信代董贤为驸马都尉。董氏亲属皆侍中、诸曹、奉朝请，恩宠在丁、傅两家族之上。

初，丞相孔光为御史大夫，董贤父董恭为御史，在孔光底下做事。等董贤为大司马，与孔光并为三公。皇上故令董贤私下找孔光。孔光雅恭谨，知皇上欲尊宠董贤。等听说董贤当来，孔光警戒衣冠出门等待，望见董贤马车乃却入，董贤至中门，孔光入阁，既下车，乃出，拜谒、送迎其谨，不敢以宾客钧敌之礼。皇上知道后，大喜，立拜董光两兄子为谏大夫、常侍。董贤由是权与人主相差无几。

这时，成帝外家王氏衰废，唯平阿侯王谭子王去疾为侍中，弟王闳为中常侍。王闳妻父中郎将萧咸，前将军萧望之的儿子，董贤父恭慕，欲为子董宽信求萧咸女为妇，使闳言之。萧咸惶恐不敢当，私谓王闳说："董公为大司马，册文言'允执其中'，此乃尧禅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长者见者莫不心惧。此岂家人子所能堪邪！"

王闳性有知略，闻萧咸之言，心亦悟；乃还报董恭，深达萧咸自谦薄之意。董恭长叹说："我家何用负天下，而为人所畏如是！"心意不悦。后皇上置酒麒麟殿，董贤父子、亲属宴饮，侍中、中常侍皆在侧，皇上有酒所，从容视董贤，笑着说："吾欲法尧禅舜，何如？"

王闳劝进："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亡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

皇上默然不悦，左右皆恐。于是遣王闳出归郎署。过了一段时间，太皇太后为王闳谢过，复召王闳还。王闳于是上书劝谏说："臣闻王者立三公，法三光，居之者当得贤人。《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喻三公非其人也。昔孝文皇帝幸邓通，不过中大夫；武皇帝幸韩嫣，常赐而已，皆不在大位。今大司马、卫将军董贤，无功于汉朝，又无肺腑之连，复无名迹高行以矫世，升擢数年，列备鼎足，典卫禁兵，无功封爵，父子、兄弟横蒙拔擢，赏赐空竭帑藏，万民喧哗，偶言道路，诚不当天心也！昔褒神蚖变化为人，实生褒姒，乱周国，恐陛下有过失之讥，贤有小人不知进退之祸，非所以垂法后世也！"皇上虽不从王闳言，多其年少志强，亦不加罪。

注：哀帝说要惮位给董贤，这是一个混账话，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就给后面王莽夺权提供了舆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