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虚失业日记（十）

我感觉现在用微信的人越来越少，哪怕是“身陷”其中的人，活跃度也远不如从前。我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微信群，每天有十条以上消息，算是勉强活着的群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现在大家不仅不聊天，甚至连红包都懒得抢了。——不过，现在主动发红包的人确实极少，每个红包金额又很低，大家大概是对此不屑一顾吧！

“我离职了，打算打包东西回惠州。” Ivy昨天深夜给我发了条语言信息。

大约是半个月前，她告知我她去了一家新公司，这家公司在全国有几十家分公司，在职员工五千多人。

“公司业务门类很多，服务企业从创立到退出的全流程，要不要跟我一起过来做呢？”

她当时还意气风发地想挖我呢。

没想到，她做了不到一个月就不做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这才知道：她所谓的集团公司，有大公司的规模，但格局连小公司都不如，不仅薪酬不按合同约定来发，而且不给员工交社保。

都21世纪了，劳动法如此严格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企业顶风作案，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想到她很快就要搬去惠州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我约她找个地方吃个便饭。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去了杂咖，找的依然是靠近钢琴的那个四人座。工作日的中午，这儿人不多，空荡而安静，很适合聊聊天。

Ivy依然美丽，只是气色似乎不如从前。在深圳颠簸这么多年，她骨子里的豪爽一点都没有变化。——谁让她是东北人呢。

她化了妆，淡雅而清新，很有金融行业office lady的韵味。遗憾的是，现在的她离金融行业已经越来越有距离。

“干不下去就再找呗，为啥这么着急去惠州？”我问道。

“没有办法，房租都交不起了！”

“房租都交不起了”这几个字，Ivy从前也跟我提起过很多次。最近三年，她的工作一直很不顺利，几乎每隔几个月就要换一次。有份海外移民留学的工作，本很适合她，不料赶上新冠疫情，这家全国性的公司没坚持几个月就轰然倒塌。

“做市场，我是擅长的，提成也不错，可惜呀。”她当时的感叹我现在都记得。

“不能在深圳继续找个活干？”

“我都四十岁了，大公司进不去，小公司一进去就倒闭，倒不如先回惠州，去那边找找机会。”

她很多年前就在惠州买了个房子，出租给了别人。月供减掉租金，还有千把块的缺口，得靠工资收入去填补。

“万一在那边找不到事，你房子的月供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不过，转背一想，我去商场做个销售总行吧。我就不信一个月赚不到两千块！”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堂堂一大美女，岂不是太浪费了。”

我哈哈大笑，她抿嘴苦笑。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开这样的玩笑，伤她的心。

“那有啥的，你这高材生不也沦落到要在家里带娃吗？”

她哈哈大笑，扳回一局。我心里可算舒坦了点儿。

Ivy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做空乘，后来去某外资银行做了好几年市场推广，“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时候，她“下水”去了民间金融机构，后来，民间金融机构纷纷倒闭，天天抓人，她一口气跳了出去，越跳工资越低，越跳职位越糟糕，做的工作愈加纷繁杂乱。

正此时，服务员将沙拉端了上来。

“XX店长咋好久不见了？”我问她。

“早就走了！”

杂咖的生意曾经不错，眼前连“勉强”都称不上。我在这里充过几千块的卡，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怎么过来，疫情平静之后来得比较频繁，说心里话，我真是担心他们分分钟会关门。

Ivy吃了一口沙拉，轻柔地将叉子放在桌边。她看起来没有什么胃口。我一直以为，漂亮而又有点学历的女人，命运再怎么也不应该差。然而，眼前这个标准的美人，有大学文凭，工作努力，又懂得做人，她咋就这么坎坷呢？我琢磨不明白。

“我不应该从银行出来，不该为着那点基本的工资涨幅而放弃一个稳定的发展环境。我在职业选择上犯了重大错误。”

“我六七年前出来的时候年收入就十来万了，要是坚持往下走，哪怕不晋升，一年存几万块应该不难。”

她在认真地作检讨。

“外边的公司都是乱来的，不坑人就没职位没发展，我这脾气性格做不来！”

Ivy的性格我是极其喜欢的：直接到如同刚刚磨好的利剑。她不遮掩，喜欢说真话。此般的女子，怎样的职场环境才能容忍得了她呢？所以她每每碰壁总是感叹自己的心直口快，但是感叹完之后照样一点儿都不改。

她要是有幸去到一家开明的公司，放开拳脚完全可以做出些事情来。只可惜，她从外资银行出来之后，去到的是越来越不“开明”的公司，每一家都要求她完全成为“不是自己的自己”。她做不到。

我们喝了点红酒，七七八八扯了很多。她总感叹“没有钱”，不敢消费，连房租、社保都困难。在此之前，她将自己可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比如笔记本电脑，包包，相机等。她在慌乱中将正常人该有的一点点经济思维都抛弃了，几千块买来的东西，几百块就匆忙处理掉。

“你该找我借钱的，多少能给你一点帮助。”

“不是没有想过，但你一个人养一个家，负担之重我不是不知道。”

她都那么穷困了，却碍于面子没有向身边的朋友开口寻求帮助。她无疑是可悲的，却又十分可爱。

聊的差不多之时，我建议她卖掉惠州的房子回老家去，找个好人嫁了安心过日子。她沉默多时，只说出来一句——

“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我这一辈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当中一定噙着泪。

Ivy会慢慢老去，皮肤不再有光泽，体力会减弱，甚至会风一吹就生病（她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她去惠州之后，得费很大的努力去建立自己的交际圈子，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她会蜷缩在被子里，手上拿着一杯红酒，边喝边担忧着下一个月的月供在哪儿。

命运如此安排，真是叫人无奈呀！我希望她坚强，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