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申遗再出发(35):番佛寺遗址考古新发现——泰米尔文碑刻 为中国唯一的泉州印度教遗存再添新证据|乡音|18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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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原定2020年6月29日至7月9日将在福州举行的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由于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世界遗产中心4月15日通知, 第44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推迟举办,新的会期将另行商定后发布。此前,国际奥委会和东京奥组委3月30日联合宣布,原定2020年7月24日至8月9日在东京举办的第32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推迟到2021年7月23日至8月8日。8月6日,国际中学生体育联合会官方网站宣布,原定于2020年10月17日至24日举办的晋江2020年第18届世界中学生夏季运动会延期至2021年10月16日至23日举行。
“古泉州(刺桐)史迹”曾是2018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项目,但遗憾未获审议通过。2020年,“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再次成为中国唯一的世界遗产申报项目。实际上,世遗大会推迟举办,对泉州申遗可谓是天赐良机,“缓冲期”使泉州世遗有更多深化和完善的时间。
今年初,泉州申遗项目的补报文本已递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共有22个遗产提名地,分布在以泉州城区为核心的泉州湾地区,包括原来申报的万寿塔、六胜塔、石湖码头、江口码头、真武庙、磁灶窑系金交椅山窑址、草庵摩尼光佛造像、洛阳桥、清净寺、伊斯兰教圣墓、老君岩造像、开元寺、天后宫、德济门遗址、府文庙、九日山祈风石刻等16个提名遗产点以及后来新增的安平桥、顺济桥遗址、市舶司遗址、南外宗正司遗址、青阳下草埔遗址、德化窑遗址竺等6个遗产点。
在世界遗产中心通知大会推迟举办之前,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总部于3月份已组织专家对泉州补报项目进行过评审。虽然世遗大会推迟举办,但是泉州申遗项目重点区域的考古工作依旧有序推进,并出土不少可资佐证的实物,使泉州申遗准备更加充分。

番佛寺遗址出土泰米尔文碑刻

   据《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以下简称《简报》)称,为配合泉州申遗工作,2019年4-5月,省博、市博、市文保中心对番佛寺遗址所在的旧车站地块进行考古调查与勘探。
2019年番佛寺考古勘探位置示意图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考古勘探共布设5条探沟,探掘面积132平方米。“出土遗物的瓷器主要有青瓷、青白瓷、酱釉瓷、黑釉瓷、青花瓷、釉上彩等,另有少数陶器。年代以宋元和清代为主。根据器形、纹饰、釉色和制作工艺判断,这些标本的产地窑口和窑系有十三个,其中泉州地区有东门窑、罗东窑、磁灶窑、德化窑、安溪窑。福建省内有义窑、汀溪窑、宦溪窑、东张窑、庄边窑。省外窑口有越窑、龙泉窑、景德镇窑。”⑴出土遗物还有瓦当、筒瓦、墙砖和铭文砖等建筑构件。

元 龙泉窑青瓷碗  磁灶窑小口瓶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福清东张窑黑釉盏  磁灶窑酱釉罐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菊花纹瓦当 筒瓦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这次考古勘探最重要的发现就是泰米尔文石碑。这方石碑出土时“碑身已断为四节,拼合后碑体长约129、宽约29、厚10厘米。石碑正面上半部分刻泰米尔文,下部刻汉字。泰米尔文译文为:'向哈拉致敬。让世界繁荣,雨水丰沛;让真正的奉献者昌盛;唯让善湿婆之道繁荣;让此神圣的白灰永远超越一切。’汉字内容为:'开山祖师荼哇加那日智和尚’”。⑵

泰米尔文石碑正面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泰米尔文石碑拓片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简报》结语时认为:”出土泰米尔文石碑上同时出现泰米尔文和汉文'和尚’称谓,表明外来宗教进入泉州后,为利于宣传、融入地方而采用佛教的称呼,具有非常明显的时代特征。“⑶

与吴文良发现的泰米尔文碑之比较

1956年,泉州吴文良先生在南门伍堡街发现一方断裂为二的印度泰米尔文字和汉字的石碑。

吴文良1956年发现的泰米尔文石碑

(图源:泉州海交馆藏 宋元郎/摄)

  1981年,经日本大阪大学斯波义信教授翻译,中文大意为:“向庄严的褐罗致敬。愿此地繁荣、昌盛。时于释迦历1203年哲帝莱月(公元1281年4月),港主挹伯鲁马尔,为感谢蒙古察哈台罕御赐商业执照,特建寺庙,庄重地把乌帝耶尔·厮鲁迦尼-乌帝耶-那依那尔神灵敬请入座,并愿吉祥的察哈台·罕幸福昌盛。”汉字为:“山矩师无理日智和路经”。⑸“褐罗”即湿婆,“察哈台罕”,即元世祖·忽必烈 。碑文纪年为1281年,正是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时间。

元世祖忽必烈(图源:网络)

此后该石碑又有印度学者萨布拉玛尼恩、日本学者辛岛升认读。虽然“三人对石刻内容的翻译不同,但几个关键点却是一致的:首先寺院供奉了湿婆,第二时间都认定为1281年,第三是在朝廷的许可下建起的寺院,第四由泰米尔人出资修建。”⑹一般认为,这座由泰米尔人建造的供奉湿婆的印度教寺就是泉州人所说的“番佛寺”。虽寺入明废,但泉州城南尚有蕃佛寺池的地名。“番佛寺池,在城南隅。”⑺“番佛寺”遗址就在番佛寺池东岸(即指挥巷中段南侧泉州电机厂厂房后)。⑻
值得注意的是,新发现的和1956年发现的石碑上泰米尔文和汉字都是阴刻,且书写风格和文字布局排列一致。新发现的汉字阴刻更为清晰,其中“籍”“日智”与之前发现的石碑汉字相同。这是否说明这两块石碑都是同一座番佛寺的遗物?“日智(和尚)”是否同一人?

泉州有两座番佛寺?

据《简报》“概况”称:“番佛寺始建于元末,据明抄本《金氏族谱》附录的《清源丽史》记载:’元政衰,四方兵起,国命不行。其(蒲寿庚)婿西域人那兀纳袭作乱……即乔平章宅建番佛寺,极其壮丽,掠金帛,贮积其中。'”⑼《简报》“概况”还说:“经调查,旧车站范围内陆表上不见与番佛寺相关的遗迹和遗物,仅于停车场立有一方’番佛寺保护碑',于1984年由泉州市文物保护管理委员会所置。”⑽
看来,《简报》认同《清源丽史》之说。若那兀纳“即乔平章宅建番佛寺”当真的话,那么,元代泉州就有两座番佛寺,一是元初,遗址在指挥巷中段南侧;一是元末,遗址在旧车站内。前者有泰米尔文石碑为证,建庙人为马八儿国人挹伯鲁马尔;后者仅《丽史》所载,建庙人是西域人那兀纳。
那兀纳与亦思巴奚兵乱

那兀纳是信奉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与蒲寿庚同属逊尼派穆斯林,“以总诸番互市而至泉”,任市舶使。⑾元末,蒲氏家族已无元初如日中天之势。至正十七年(1357年)三月,被蒲氏排斥数十年的什叶派首领、义兵万户赛甫丁、阿迷里丁叛乱,“夺逊尼派的权,控制泉州,包括市舶权。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逊尼派以那兀纳为首反攻,杀阿迷里丁……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什叶派以金吉为首,协助陈友定杀那兀纳,掘逊尼派墓,夷逊尼派的寺及住宅。”⑿“官军至,千户金吉开门纳之,遂执兀纳。⒀至此,源于泉州的十年亦思巴奚兵乱结束。
陈达生关于“亦思巴奚战乱是伊斯兰教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教派战争”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这也就是元末泉州多座清净寺尽毁,独有涂门街清净寺独存的缘故,因为涂门街清真寺是波斯人所建的什叶派教寺,而擒杀那兀纳平叛有功的金吉正是什叶派(详见乡音第136期、138期)。
那兀纳所建番佛寺或是伊斯兰教寺

《丽史》又名《清源丽史》,约一万多字,是泉州早于《荔镜传》的一篇情文并茂的言情小说,收录于福建泉州金志行于1555年所纂修的《金氏族谱》中。之所以将小说收入族谱,是因为小说记录了其先祖千户金吉参与平叛、开西门擒那兀纳的事迹,以此彰显先祖对泉州的功德。

《丽史》讲述的是元末泉州城里有个书生伊楚玉,与百万富翁凌翁避乱居泉州的女儿无金的恋爱故事。其取材元末泉州的历史,反映泉州的一些重要史迹和历史人物,如建石湖塔的凌恢甫(即凌翁),泉州少林寺、番佛寺,陈马玄(合一字)、金吉、那兀纳等。 作品还反映了14世纪泉州城内穆斯林的生活习俗、清真寺建筑状貌等,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其中一些情节常被史家引以为据。

《丽史》引史书说,那兀纳是蒲寿庚的女婿,其实不然。因为蒲寿庚至元十四年(1277年)降元,那兀纳是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 叛乱,前后相差85年,不可能成为岳婿。此外《丽史》中的乔平章,其宅被那兀纳占据“建番佛寺”,其住宅面积应当很大,因此乔平章并非平庸之辈,但史料尚查无此人。乔平章是否虚构人物不得而知。

韩振华先生认为,所谓那兀纳所建的番佛寺并非印度教寺,而是伊斯兰教寺。“如果依据清·乾隆《晋江县志》(卷十五)杂志(九)纪兵条所说:'回寇那兀纳叛,据泉州’,那是可以认为'回寇’即指回教徒,则他所建的番佛寺,就是伊斯兰寺院了。”⒁韩先生还认为,“那兀纳有可能是东印度的伊斯兰”。《丽史》说到“ 那兀纳既据城,大肆淫虐,选民间女儿充其室,为金豆撒楼下,命女子攫取,以为戏笑。”韩先生认为:“这种撒金豆和其他珠宝的习俗,乃是南印度东海岸注辇人(亦即达罗毗荼人)一种最尊敬的'撒殿’礼节,用此以对统治者表示致以最高的敬礼。”“明代之人,不知'撒殿’仪节,故视此有如'戏笑’,并以此渲染那兀纳的穷奢极侈,残暴民财。诚如是,则西域人那兀纳所创建的番佛寺,乃是南印度东海岸注辇人(亦即达罗毗荼人)所崇奉的伊斯兰寺院。”⒂

若依韩说,旧车站一带应当要有大量的伊斯兰教寺建筑构件的出土,但迄今尚无发现。而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在南校场、天后宫、通淮门附近、东观西台、下围村、津头埔等地发现的,包括开元寺在内的300多方印度教石刻和建造构件,一般认为是来自指挥巷中段南侧那座元初所建的印度教寺。且自古以来,泉人所称番佛寺为印度教寺,而伊斯兰教寺一般称作清净寺或清真寺。

泉州清净寺(图源:作者/摄)

值得注意的是,指挥巷中段南侧的这座印度教寺距离旧车站仅百步之遥。《丽史》作者或是混为一谈,或是那兀纳建番佛寺纯属虚构,都有可能。如果仅凭一方泰米尔文石碑和一些古瓷残片来断定出土之地便是番佛寺遗址实在不足为据,且此方石碑很有可能来自元初的那座印度教寺。

嘉定铭文砖说明什么

在旧车站的考古勘探中,与泰米尔石碑和古瓷残片同时出土的还有一块嘉定铭文砖残段,应是城墙砖。由于损毁比较严重,只知嘉定不知具体年份。嘉定是南宋宁宗赵扩的最后一个年号(1208年~1224年),共17年。宁宗在位30年,共有4个年号,前三个年号是庆元(1195年~1200年)、嘉泰(1201年~1204年)、开禧(1205年~1207年),此间正是泉州海上贸易欣欣向荣的年代,南印度马八儿商船已是刺桐港的常客。但此砖出土对番佛寺遗址考古不能提供有价值的历史信息。

嘉定铭文砖
(图源: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

而笔者最近在南熏门遗址附近发现的一块砌在民居围墙的嘉定铭文砖则更有意思。这块城墙砖的边框和铭文十分清晰:“同安县嘉定叁□”,其年代无疑是南宋嘉定三年(1210年)。这说明此砖是同安县砖窑嘉定三年烧制的城墙砖,可见古代城砖制造的质量追溯制度多么严格,谁都不敢马虎。

南熏门遗址碑(图源:作者/摄)
南熏门附近嘉定铭文砖(图源:作者/摄)

南宋嘉定三年正是宁宗钦点的状元邹应龙任泉州郡守。“嘉定三年(1210年)守泉州。修举废坠,兴学古文。”⒃筹划修建古城墙。嘉定四年(1211年),“郡城故卑薄,应龙以贾胡簿录之资,请于朝而大修之,城始固。”“又即明伦、议道堂间建六经阁。”⒄其时慷慨解囊捐修古城墙的有在泉的阿拉伯、波斯商人,也有印度商人。

20世纪20年代泉州义城门(西门)

(图源:王赞成/提供)

  

 泉州申遗新增的遗产点顺济桥(遗址),就是邹应修建泉州古城同时建造的:“顺济桥,在(府治南)德济门外。宋·嘉定四年,郡守邹应龙始建石桥,长一百五十一丈。”⒅同年,邹应龙命通判朱熹之子朱在主持建石井书院,规制仿州县学宫,为晋江县最早创建而至今犹存遗址的书院。邹一心为民办大事,泉州士民十分感激,特为邹应龙立功德碑,建名宦祠。

20世纪80年代年的顺济桥 (图源:成冬冬/摄)

毋庸置疑,旧车站出土的泰米尔文石碑再次证实13世纪印度教进入泉州的是来自南印度的湿婆派。在泉州活动的湿婆教徒是从南印度的马八儿国泛海而来的商旅,马八儿又称南毗国。邹应龙嘉定五年(1212年)离任泉州13年后,宝庆元年(1225年)赵汝适知泉州,当年著《诸蕃志》。据赵汝适记载,泉州城南居住有南毗国人时罗巴智力干父子。这说明,南宋时南毗国与泉州海上商贸互动已十分密切。而时罗巴智力干父子居住的城南正是泉州出土包括上述泰米尔文石碑在内的大量湿婆教石刻的范围。无论如何,泰米尔文石碑的发现是南印度与泉州历史关系和泉州文化包容的又一新证。

【编后语】“泉州申遗再出发”系列(后改为“向世界讲好泉州故事”)已经中断半年多,头4期(117期~120期)为顾全大局,作者主动删除。4月下旬又发了3篇紧急建议。最近,乡音君将这些已发表的这30多篇图文整理编入《泉州申遗再出发专辑》,感兴趣的看官可随时点击查看。本期阐述的是去年考古发现的泰米尔文石碑,下期作者将关于毗湿拏研究的最新发现与各位看官分享,欲知详情,请看下期分晓。

参考文献

⑴⑵⑶⑽泉州番佛寺遗址考古勘探简报,福建文博2020年第一期,作者单位:福建博物院、泉州市博物馆、泉州市文物保护研究中心

⑷吴幼雄:〈婆罗门教〉《泉州宗教文化》·

⑸泉州海交馆展厅泰米尔文石碑引用的日本斯波义信的中文译文

⑹王丽明:〈泉州印度教石刻研究回顾与思考〉《海交史研究》2016年第1期

⑺清·道光《晋江县志·卷8·水利志·番佛寺池》

⑻九三学社“泉州旧城区遗址遗迹”课题组:〈古城踏勘日记〉《泉州古城踏勘》,厦门大学出版社,2007年8月

⑼佚名:〈清源丽史〉《金氏族谱 》

⑾《古今图书集成》《福建通志》《晋江县志》

⑿陈达生:〈泉州伊斯兰教派与元末亦思巴奚战乱性质试探〉,《海交史研究》,第四期,1982年。

⒀清·道光《晋江县志·卷18·武功志》

⒁⒂韩振华:〈元末泉州伊斯兰的“番佛寺”〉《海交史研究》,1998年第1期。

⒃⒄⒅清·道光《晋江县志·邹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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