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讲堂 邺山风范(中)
云洞岩景观(蔡坂村)
铜山石室
蔡玉卿像
黄道周讲学坐像
追溯他的“知山、乐水、好石”情愫,还得从他早年生活及学习经历说起。
作为来自大海边的他,对大海天然就有特殊好感。早年在家乡每逢中秋,他总带着家人“出铜海玩月”。不仅如此,他绘画题词总是签署“铜海人”,而且教育他的侄儿“去买百弓田种秫”、“最无事处把鱼竿”,更甚的是在他的文章(诗文、辞赋)中出现了大量描绘大海的词汇。如“海屿湛清秋,小渚涵白泽。灏气识归帆,鲲鹏自促侧”(见黄道周《秋后至故居过阿舅宅上见海色明净而阿舅将遂入燕偶成数韵》)、“海色青天地,风根净羽毛”、“仁人穿水火,忠信出波涛”、“长鲸吹浪去,叠宣挂帆浮”、“一鱼横大海,众鸟晚孤林”、“青青陵上松,郁郁涧中柏”、“鱼梦开清夜,鸥盟结暮寒”、“笙馨耽萧寺,鱼龙澹帝宫”等等,可见,他对大海哺育之情的赞美,海岚熏陶之恩的歌颂。
此外,他对石头也有一种特别偏好。这与他从小在孤岛云山石室苦读,时常与好友刘善懋游憩于“九仙山”上,和好友张廷范吟哦于“青云洞”里,抚松倚石,濯足枕流有关。《明史》载:“道周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铜山有孤岛,中有石室,道周自幼坐卧其中,故学者称为石斋先生。”(《黄子传》明洪思)。另据林少华先生《钟情于石的黄石斋》载,黄道周的母亲有一夜梦见一巨石坠落怀中,她惊醒后就娩下黄道周,故以“石斋”为号。另有一说,黄道周少年时,其父青原公把他隔居在塔屿(我国著名四屿之一),让他专心读书,钻研学问,故他将宿读的石室取名为“石斋”。至今,他题镌的这两字犹存石室。
从黄道周众多与“石”有关的称呼、文章、器物中,诸如“漳海石人”、“石道人”、“石史”、天地盘(漳浦明诚堂书院)等等,可以看出他对石的钟爱之至。清代进士李国祚有诗赞:“文明先生嗜奇古,像纬胸中分部伍。讲堂门内星宿开,夙音传闻今始睹。”(他以石为号,以石为文,以石为器……)所有这些无不体现他刚正磊落的高尚品格和坚如磐石的顽强意志。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以其优美的文采,从不同角度对《铜山石室记》、《云洞游纪》、《石能言疏》的石头进行刻意描摹讴歌。而一首借物咏志,堪比于谦《石灰吟》的《石头吟》“白节难成无漏身,满天雷火洗前因。堆山玛瑙疑龙骨,到是石头日骨磷”(注:诗中的堆山玛瑙隐指花岗石),更是把石头的精魂与风格推向了极致,诚如他所说的:“石者,天下之伟林也!其精确瑰致,以御君子;其博笃安忍,以御小人。自仞壁而下,拳拳而上,天下之求成立者,皆取之矣!以为易与取之,以为易取而去之,石卒叽然无所复言。故天下之有道者,莫如石也!”(见崇祯五年撰写《米万钟墓表》)
再次,与黄道周忠孝(人格信仰)有关。龙溪鹤鸣山(又称云洞岩或洞仔岩,西南面山脚下的蔡坂村——今漳州市龙文区蓝田镇蔡坂村后吉社,即文明夫人蔡玉卿家)与邺山较为接近,据估计,此时蔡玉卿父亲——蔡乾鎏(1568-1635年),龙溪人,蔡玉卿系其季女——还健在,黄道周出于孝心、孝义、孝道,需要蔡玉卿就近照顾或方便探望他父亲缘故,所以选择邺山,也就有了“癸酉、乙亥凡两不果,所不能己者,止为诸翁(按指邺山诸峰)数片石耳”之行动。(见黄道周《邺山书院记》)除了以上因素以外,可能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一是可以就近与其岳父交流。黄道周岳父是(龙溪)隐士,翁婿之间有很多共同语言,常有联系。(见《黄漳浦集》中,崇祯二年冬迄三年四月二十八日致岳父蔡乾鎏的信札(题作《与外氏书》及《过云洞遂憩后葛》)《云洞游纪》据传是黄道周探望其岳父之后完成的,从其文中“然则……或撑持之镇而蜃楼狎岸实近蓬莱之洲……隔水之芙蓉……”获知,先有云洞,后才有邺山之说。
二是方便蔡玉卿探望、照顾家人(特别是其父)。据推算蔡乾鎏已是耄耋老者,一向孝道(注:出嫁之前曾因“割臂疗母疾”而孝名远驰,入黄家后亦“事姑以孝闻”)的蔡玉卿有机会肯定想多多看顾其家人。从《乞言自序状》(黄道周撰)及《文明夫人行状》(洪思撰)中,推知其尽孝奉迎之心,完全是有可能的。而此时,黄道周亲属中年纪最长且仍健在的可能就是蔡乾鎏了,或许基于这个原因,一向讲究忠孝,至死仍在书写《孝经》、宣扬孝道的黄道周,于是便有了以上的做法。
三是有利会友、收授弟子。明中晚期,黄道周与龙溪林轩(龙溪洞口村人,东阁大学士)、陈天定(龙溪蓝田村人,吏部主事,曾因黄道周反对杨嗣昌为兵部尚书之事,受株连入狱,后升至太常寺少卿。明亡后,陈天定隐居深山为道)、周起元、何楷、涂仲吉、魏呈润、张天维等同朝进士、同朝为官,且又是同邑人,关系比较密切。这可从林轩到东山所题的诗句,以及在灵通山黄道周与徐霞客、林轩、陈天定、张燮、陈杨美友人同游并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佳话和辞章中,窥见他们之间的友谊。其中林轩、陈天定、黄道周三人志同道合,忠贞不渝,相互间关系密切友好。再有,林轩、陈天定与黄道周夫人蔡玉卿同属乡里,他们两人居住地与蔡坂村相距仅三四里之遥。因而,多多少少对江东桥、万松关及云洞岩周边情况有所了解。特别是黄道周在这里培养了大批有学问有气节的人才,他的弟子多达400多人,如郑昆贞、杨祺、杨乔岳、杨太玄、张瑞钟、洪京榜、戴眉仲、侯晋水、唐开先、洪思、庄起俦等等。其中“里人从黄道周学者甚多,唯杨天宰、杨祺、洪思、蔡春溶等称高足弟子”(注:蔡春溶,蔡玉卿的内弟,很受黄道周的欣赏和器重),而且还有很多弟子追随他北上抗清,影响较大的有蔡春溶、赖继谨、赵士超和毛玉洁等,人称“黄门四君子”。不然,漳州这么大地方,可供讲学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比如,他故里东山的九仙山,平和的灵通岩,诏安的九侯山,漳浦的梁山,南靖的鹅仙洞,以及龙溪的白云岩等等,为何他偏偏青睐于此呢?原因似乎就在于此。
邺山讲堂是黄道周倾注了大量心血创办的,也是他一生中创办的最后一所规模最大、人数最多、规格最高的书院。据《邺山书院记》载,“……癸酉秋,榜与张勖之诸生卜筑江峡,黄子有诗云:'有石真堪老,无家众所知。’乙亥秋,榜与吕而远诸生卜筑江峡,黄子有诗云:'何当奇石出,顿使野夫知。’门人始知黄子之爱诸翁也。不至十年,竟两卜筑兹山而不果”。另据《漳浦黄先生年谱》(明庄起俦撰,清陈寿祺校)载,“起俦以告先生,先生慨然曰:'为我致意邺山。吾亦欲归,未知何日!’盖先生仓卒不忘邺山也。”“以夏四月七日崇祀子于三近堂。而子之长公复偕同人赵之璧往留都招子之魂,遂以是岁秋九月十五日回至邺山,盖即子甲申出山之日也。诸弟子乃留子之魂于邺山……”从以上所述情况看,黄道周对邺山讲堂的倾心和留恋。
应当说,黄道周3次选址而最终定邺山讲堂于蓬莱渡,除了“意静心诚”是关键的主因外,黄道周“知山、乐水、爱石”的秉性和对自然环境的重视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特别是把学习环境与“近山、近水、近月”优美的大自然有机结合,不仅有利于陶冶人的情操,培养人的德性(见黄道周《乐性堂记》),而且也有利于学子从大自然中领悟修身养性的人生道理。邺山讲堂不愧为古代书院“天人合一”、学用一体的典范。
邺山讲堂 风范长存
崇祯十六年(1643年),黄道周遭贬后在此谋划十年,营建讲堂。先筑三近堂于峡中,次筑与善堂于峡北,后筑乐性堂于峡南,并亲定《邺山讲义》七条作为治学为人的道德规范。竣工后,四方士子仰其德望,来邺侯山求学者络绎不绝。“当道绅耆、八方人士,环江拱听者,日以千艘”。对此,《漳州府志·古迹》亦载:“邺山讲堂在柳营江溯流而北。明季黄石斋道周讲学于此,四方从学者以千计。”
据载,在崇祯十六、十七年间,共举行4次讲问大会,演习正规讲仪,与会者最多一次达404人。这里不仅是黄道周及门人“雅集课艺,因文证圣”的首要场所,而且更是当时漳州、闽粤浙赣文化学者最主要的汇集地,其授学的盛举对后人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可见,当时邺山讲堂办学之盛、影响之大。
正如黄剑岚所说的:“邺山讲堂是一所建制完备的书院,上课时完全按照儒家的正规礼仪,要奏乐敲钟打鼓。学生们乘船溯江而来,多达数百人,那是多么繁盛的景象!”对此,潘思榘在《重修邺山讲堂碑记》中也专门作了描述:“讲仪具琴瑟钟鼓,立监史,读誓戒,献酬歌诗,主宾百拜,四方问业之彦,溯江而会者数百人。盖礼乐彬彬河汾矣,何其盛也。”
黄道周在此地活动时间之长、规模之大、影响之广,最能反映他的教学思想和特点。黄道周十分推崇“仲尼好学,周公力行,伊尹知耻”,注重学、知、行的统一,主张君子应“翱翔德林,容于山水泉石之下”,他把好学、力行、知耻比喻为“近山、近水、近月”,从而有力地推动了漳州文化事业的发展。
林盛发 文/供图